國產醫療職業劇創作一直在努力掙脫偶像愛情劇的窠臼，堅守型別創作本質，《謝謝你醫生》即是最新成果。當楊冪和白宇這一對演員CP在本劇中擔綱主演時，觀眾其實已帶有極大的情緒期待值。至少就主演陣容而言，一切圍繞著他們的情感關係展開劇情應當是毫不費力的。更何況全劇開場人物亮相就顯示出“都市時尚劇”的型別要素——楊冪扮演的肖硯醫生著皮裝、開機車，既美又颯；白宇扮演的白朮醫生永遠自信爆棚，無論多忙也要享受手磨咖啡帶來的情調——觀眾已然嗅到了偶像愛情劇的浪漫滿溢。然而意外的是，《謝謝你醫生》中肖硯與白朮的情感若隱若現，愛情戲既不密集也不纏綿，於若干醫療事件的發展中來回勾連，在細枝末節的相處中，他們尋獲職業、生命以及陪伴的意義。

作為醫療職業劇型別創作的新探索，《謝謝你醫生》延續了對醫療場景的專業呈現和以醫療案例為模組單元的敘事形式。一方面，偶像元素和愛情戲是本劇的看點之一，是線索和懸念所在，但並未對此大書特書，愛情只是涓涓流淌在劇情的縫隙裡；另一方面，本劇關注點放在醫院內部的人際關係和職業人格成長上，兼及醫學倫理和人文關懷，強化了醫療職業劇的型別特徵。這是一種型別元素的取捨，更是一種戲劇節奏的揚棄，體現在本劇前半部分淡化靠愛情戲調控觀眾情緒的套路，而把濃烈的愛戀放在後半部分——這一安排招致觀眾的兩極化評價，但無疑也為醫療職業劇的情節走向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

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愛情戲

自1986年在英國首播的《急診室》風靡西方並創造了最長壽的醫療職業劇紀錄以來，《實習醫生格蕾》《豪斯醫生》等劇接踵而至，國產劇《急診科醫生》《心術》《了不起的兒科醫生》等劇也延綿不絕，以篇幅長、人物多、專業性強著稱，發展出成熟的醫療職業劇型別。在型別劇的創作上，鐵打不變的是醫生群體，流水的是病例、病人及其親朋，其看點有三：診療的專業性、醫生的工作與生活、病人的情感故事。在這個型別框架內的敘事，“專業性的”情節與“人性的”情節彼此糾纏，奠定了醫療職業劇的基本型別模式，對醫療的專業再現和對醫學倫理的探討成為該型別的基本敘事模式，也造就了不同的創作方向和意趣。

《謝謝你醫生》的創作選擇了一種較為激進的方向。本劇共四十集，但其中出現的病例有七十多個，海量的病人及其家屬像走馬燈一樣在劇情中輪轉。從原著小說《ICU48小時》到電視劇《謝謝你醫生》，劇名的變化可以看出電視劇更注重醫患關係的建構，從而被出品方定義為“醫療情感關懷劇”。女主肖硯從戰火延綿的西亞歸國，來到和平陽光下的上海桐山醫院；男主白朮則一直是桐山醫院的精英醫生，事業順風順水。這對CP的反差是如此強烈，他們不同的經歷造就了性格和觀念的碰撞，以至於人物的衝撞在劇集開始部分就拉滿，這讓劇中男女主的關係一目瞭然，夯實了劇集戲劇性的基礎。雖然俊男靚女從矛盾到和解再到相知的套路並無多少想象空間，卻符合一般的戲劇邏輯。劇情的安排甚至出乎普通觀眾意料，本劇開篇讓角色衝突衝上高峰後迅速降溫，男女主的關係引而不發，著意控制男女主的戀愛進度，吊足了觀眾的胃口。愛情戲讓位於展現醫療工作者的專業工作和人文關懷，頗有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魄力，給男女主小火煨高湯般的愛情成長留足了空間。於是，《謝謝你醫生》的前半部分的重點發生了轉變，EICU（急診重症監護室）的建設、科室內部的矛盾、疑難雜症的診療均優先於偶像愛情戲份。

突破在於醫生職業素養和職業環境的再造

劇集由醫生們職業素養的不斷成熟而推進，這是編導有意為之地讓醫療職業劇硬核起來。我們看到，《謝謝你醫生》中的醫生雖然會認真聽取身邊人的建議，但他們真正做出改變並不是單純受到別人的影響，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改變。給出建議的人也並不會強加自己的觀點給對方，而是坦誠以待，並陪伴和觀察著對方的進步，這是一種非常舒適和值得提倡的職業態度。

白朮醫生的很多言行並不是一個合格老練的醫生會有的，但電視劇畢竟是在說故事，而不是拍紀錄片，人物的缺點往往是推進劇情所必要的。白朮實在是太自信了，然而透過他同事們的隻言片語我們可以瞭解到他的自信不是因為輕狂自大，而是他在求學和職業生涯裡付出了萬分的努力和專注。他尊重科學和醫生職業，也尊重自己付出的刻苦。他面對師長、同事、病人也有態度乖巧謙和的一面。在遇到肖硯之後，就算是工作中有矛盾，但只要證明對方的判斷有理有據，他是絕對不會再堅持己見的。除了他私有的咖啡時光，其他時間他不是在看病例就是在觀察思考別人的話，只要是對的，他就會打心底承認，最多是嘴上不承認。白朮是因為夠專業才自信，而不是盲目自大，所以這種程度的自傲並不突兀，而且扮演者白宇把人物性格塑造得極有質感，讓人物立得住、經得品。

一個故事的價值輸出不能只看個別人物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而是要看劇情整體上的價值基點。在前期劇情中，白朮確實有很多讓人皺眉的言行，但凡他有出格的苗頭，院長、肖硯或其他同事就會出來敲打他。這樣的劇情安排，自然就會輸出正確的職業觀念。反觀肖硯也是如此，她長期在海外，尤其是在惡劣極端的環境下工作，她的職業思維和國內醫生有很大區別，所以來到桐山醫院後也需磨合和改變。例如，肖硯醫生看到兒子打了老年痴呆的父親，馬上就想報警，以她多年在海外的從醫經歷，看到了家暴行為就必須這樣做。不過急診室的陸主任拉住了她，在陸主任看來，要多瞭解一下內情或許才是對病人最好的選擇。而肖硯聽勸之後，也確實讓事態得到了更適當的處置。這樣的情節，於中國的現實中有其特殊性，也是醫生在實務中職業智慧的體現。可以說，肖硯在桐山醫院經過了一輪職業素養的再造，並深刻地融入到EICU集體中。

在醫療職業劇的創作中，醫療環境的再現是靈魂。這就要求劇中的病例、病人及其家屬有典型性，人物設計要避免過度的套路和臉譜化，人物的弧光才能閃現，劇情才能吸引人，所謂慢工出細活兒。首先，本劇在蒐集病例過程中進行了精心選擇：相濡以沫的老夫婦、想要保住遺腹子的孕婦，為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而傾盡所有的父親，阿爾茲海默病患者的家屬、關係緊張的父母和孩子……每一個病人都有典型性，在各自有限的戲份裡做足了戲劇性。其次，編導既不刻意美化人性，也不神化醫生。病人因為疾病產生的病症，家屬因為各種原因而複雜多變的心理，都是醫護人員平常要面對的。至於說醫護人員會不會有牢騷？當然會有，劇中肖硯身邊的唐畫醫生、護士長身邊的小林護士等人都在承擔這樣的戲份，他們戲份可能並不討喜，但並非多餘，給本劇增加了現實的厚度。

在型別內創作，讓型別不偏移

總體說來，《謝謝你醫生》沒有偏移型別創作的框架，它內容飽滿、情節密集、節奏輕快，滿足了觀眾的多樣需求：劇中有專業，每一個病例，都是一次翔實的醫學科普；劇中有技術，醫生們治療時的專業手法，讓觀眾感覺到醫療技術的魅力；劇中有人文，患者背後的故事能反映世情百態和終極關懷。而在這些之外，觀眾也能從男女主身上，看到偶像言情劇般溫柔朦朧的愛戀，這種愛戀適可而止，沒有誇張舉動和肉麻蜜語，只有欲說還休和發自肺腑。於是我們看到，劇中醫生們的光彩主要體現在職業素質的成長上，涉及醫學問題時各自堅持自己的理念，固執起來互不相讓但又惺惺相惜，而愛情如草蛇灰線卻清新動人。

醫療職業劇發展至今，已然形成相對穩定的模式，不論是在劇情設定、人物形象塑造，還是對人性、生死主題的討論都在不斷深化。因此，醫療職業劇創作更應突破俗套，把握好醫療職業的專業知識與電視劇戲劇性之間的平衡關係，才能促使佳作不斷。在實際創作中，醫療職業劇型別時常在偶像劇、職場劇和倫理劇之間搖擺不定，甚至呈現出過度娛樂化和型別偏移的傾向，這表明對該型別的概念內涵和外延都存在可探討的空間。可喜的是，《謝謝你醫生》已經給出了一種有啟發性的解答。

作者：張富堅（戲劇與影視學博士、杭州師範大學教師）

編輯：姜方

策劃：範昕

*文匯獨家稿件，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