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石灰吟》明•于謙

“千錘百煉出深山,烈火焚燒只等閒。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大明洪武31年,即公元1398年,于謙出生於杭州錢塘江畔的一戶書香世家。少年時期的他,勤學苦讀,尤為仰慕南宋末年名臣文天祥的氣節。永樂19年,即1421年,于謙考中進士,踏入官場,這一年,他24歲。

到了明宣宗時期,朝廷決定在各部尚書之下,增設郎官,也就是作為尚書的副手,在各省掛名巡撫,以巡視地方,並跳過中間環節,直接將各省地方利弊,呈報各部尚書。于謙有幸被選中,被快速提拔為“兵部右侍郎”,巡撫河南,山西。

此時的明朝,立國已過60年,承平日久,正在人口的快速增長期,各地水利基建在地方日益增長的管理壓力下,經年失修,不堪重負。還有快速的人口膨脹之下,土地兼併貧富分化以及環境惡化問題,都逐步開始顯現。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于謙到任後輕裝快馬四處走訪,一邊將地方實情如實上報,一邊協助督促地方完善水利設施建設及監管制度,推廣鼓勵大範圍植樹,挖井,改善生活和生存環境。另外于謙又申報調撥河南、山西倉儲糧,於每年農曆3月青黃不接之時,以低利借支地方貧困,秋後償還,孤病困窮者則予免除,以保證地方倉儲收支平衡。

明朝當時“黨爭”初起,奢靡貪賄之事也已風行。而於謙來往京師地方,從來都只就事論事,有人勸他隨應潮流,不願意金銀以奉,帶點土特產也行啊。于謙嗬嗬一笑,兩袖一振,說“只有清風”。正是這份孤直,讓于謙在這奔波操勞的位置上一干就是19年,直到1448年,他才被調回京師,升任兵部左侍郎。

明英宗正統14年8月15日,即公元1449年,“土木堡”事件爆發。明英宗被俘,明朝幾乎所有的軍事貴族,正牌的高階將領,以及各部尚書,所有各部門掌事的高階文官,連同京營周邊精銳20萬,一戰盡沒被一網打盡。關於此戰前後各種蹊蹺,歷來爭議不斷,各種陰謀論層出不窮,不過這並不在本文討論範圍。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訊息傳回京師,如同炸雷一般,震得滿朝文武,京師內外,一時懵然無措。人心惶惶之中,明英宗出征後,留守京師代行朝政的郕王朱祁玉,召集留守的各朝臣們,朝會磋商對策。大殿之上,人群聳動,亂議紛紛,一撥人站出來,大聲說應該遷都,放棄北京,轉到南京。

此時,加上自“土木堡”陸續逃歸官兵,京師能戰之兵,連同老弱,不滿10萬,騎兵更是所剩無幾。而京城地方廣大,需要把守各城門數量眾多,這點兵力,無法應對“瓦剌”幾十萬大軍,一旦兵臨城下的危局。但是,北京作為首都,是大明最後的底線,如果有失,那就是“兵敗如山倒”,在“瓦剌”鐵蹄狂卷之下,這滿京城官民百萬之眾,能否安全撤退都在未知之數,又何談建立起層層攔阻的防線?

怕只怕,到時非但這中華半壁江山不保,生民塗炭,就連這滿朝殘存的文武,能不能有命逃到江南,都難說得很。在最壞的局面下,會出現一邊是“瓦剌”鐵蹄翻卷,一邊是“群龍無首”,草頭王各據一方,刀兵四起,兵連禍結,整個中華大地將再次墮入無邊的黑暗,這天下蒼生,又將會陷入何等的悲慘境地。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聽到那群官員吵吵嚷嚷,滿嘴昏話,于謙當即站出來高喊,“凡議南遷者,當斬!北京,天下根本…不見北宋南遷的後果嗎?”,這句話,就是說,南遷亂局的後果一旦出現,你們誰敢承擔這個責任?一言既出,滿朝皆靜,再沒人胡言亂語。

緊接著,于謙胸有成竹,侃侃而談,即刻起,調動“兀良哈”征討,大明僅剩的一支精銳騎兵,進駐大同前線;調動京師附近,江淮一帶“備操軍”,“備倭軍”,“運糧軍”等等各軍兵種,即刻佈防。一番排程安排下,總算人心稍定,隨即,于謙被升任“兵部尚書”,火線任職。此時的京師,已進入“臨戰”狀態,“兵部”首當其衝,于謙臨危受命下,全權負責,開始統籌安排部署京城防衛。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度過了最開始的恐慌期後,初步穩定下來的局面,又因皇帝缺位,缺乏強力的中樞核心,戰前原有的利益衝突各方,在此危局之下,人心浮動,京城更大的內部危機,正潛流暗湧,蓄勢待發。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還是朝會,由一撥文官上奏,誅殺此前把持大權的太監王振全族開始,朝堂上,諸多文官群情洶湧,紛紛響應。此時,原屬王振一方的錦衣衛都指揮使馬順,站出來對著一群文官大聲呵斥,卻被身旁一個文官突然暴起咬傷。隨後一眾文官上前,居然就將這個馬順當場打死,血濺朝堂。

此時情狀萬分兇險,隸屬馬順管轄的宮廷護衛,群情激憤,大殿之外,哨子已然吹響,宮內當值帶刀護衛正在四面八方湧來。大殿之內,一幫子愣頭青文官仍然不知死活,在撲面的血液刺激下,吵嚷的亂作一團,與堂上護衛兩相對峙。那個代行朝政的“郕王”,沒有經受過培養訓練,面對這般場面,手足無措,驚慌之下,只想著馬上逃離。

此時此刻,但有個猶豫慌張,這朝堂之上,片刻之後就將成為鮮血淋漓的修羅場。而這大明的權力中樞一旦垮掉,整個京師,天下又當如何?更何況,幾十萬“瓦剌”鐵騎正在關外虎視眈眈。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危急之中,又是于謙奮力擠過亂作一團的人群,一把拉住郕王,把著他的手臂,走回“御座”之旁,高聲呼喝,“馬順罪該萬死,打死勿論,其餘有關人等,一併無罪”。一句話喊出,同時安撫了朝堂上對峙的兩方,消解了這一場潑天的禍事。朝會散後,剛剛經歷生死關口,驚魂未定的朝臣們一個個臉色煞白,腳步匆匆,吏部尚書王直兩手顫抖地拉著于謙,直說,“虧得你,虧得你…”

此事之後,于謙越發成為這朝堂上下的主心骨,原本的“黨爭”各方,也慢慢地消停下來。

可是,皇權缺位的現狀如果不解決,日子長了,百官各色人等心機難測,難免還會生事,連帶著,這京城的民心,軍心,就總是沒有根基。於是,一眾大臣聯名上疏,請求“郕王”即位。這郕王也是沒經過事的,六神無主啊,死活不同意。皇帝被俘,大敵當前,而“黨爭”的鮮血,猶在眼前,這等狼狽,尷尬的局面下,也難怪他患得患失。

沒奈何,還得於謙出面,站在郕王面前,大聲說到,“國家如此,我等都是為這天下著想,並不是為個人打算,也請殿下以天下為重…”,好歹是勸說這郕王答應了,是為明代宗,史稱“景泰帝”。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終於,一個初步完整的朝堂班子,算是搭起來了。接下來於謙緊鑼密鼓,全面籌劃京師防衛。兵甲火藥製造調配,部隊安排駐紮防衛,大量缺失的文武官員升格補進,京師周邊堅壁清野,以及,京城糧食,生活物資統籌,民眾組織,要害部門守衛防諜等等。

9月,瓦剌大軍來了。瓦剌大軍由大汗脫脫不花,太師也先親帥,5萬精銳騎兵一路經大同,破紫荊關,另一路經宣府,洪州,直撲居庸關西白羊口。沿路關口匆忙應對下,相繼失陷。10月1日瓦剌大軍抵達北京城下。

10月2日,北京城內22萬大軍各城門駐守分派完畢,于謙身披戰甲,與諸將領一道,列陣德勝門外。城頭上城牆內,人頭簇擁,鴉雀無聲,京城百萬民眾,屏息凝神。鼓聲號聲,戰馬嘶鳴,喊殺聲起,鐵蹄震地。一個時辰過去了,又是一個時辰…突然,城頭上呼聲雷動,一個小宦官飛也似跑下來,一跤跌倒在黃土裡,他一個滾就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抹著臉上的淚水與塵土,“勝了,勝了”,滿城歡呼…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從10月2日,直到10月15日,瓦剌大軍繞著北京城,逐個城門試探攻擊,全部被擊退。其間,由於缺乏騎兵,于謙多次安排於城外空置民房設下埋伏,利用槍,弓箭,大量殺傷對手。北京城的強硬阻擊,是瓦剌事先沒有想到的,原本,裹挾著被俘的明英宗入關,也沒想咋樣,就指著撈點好處,所以才只帶5萬精銳就殺進來了。

如今頓兵北京堅城之下,打又打不贏,跟城內談判,于謙等官員又堅決不鬆口,眼看著這大明各地“勤王”兵馬陸續到來,再不走就要被“包餃子”了。15日夜裡,瓦剌大軍撤走,北京保衛戰大勝。

其後,于謙一邊加緊操持軍隊的整合練兵,重新佈置北京周邊以及邊防關隘重修,梯次防禦事宜,一邊不間斷地保持與瓦剌的聯絡,在堅持底線的基礎上,最終在與瓦剌部相互攻心的“文鬥” 中,再次贏得勝利,同時又在內部作好了充分的,化解種種如“皇位危機” ,“黨爭之亂”等等鋪墊,終於在1450年8月,迎回了被俘的“明英宗”。到此,由“土木堡事變”引發的,這一場明朝中期空前的大危機,塵埃落定。這一年,于謙53歲。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由於在整個危機過程中,自始至終挺立暴風眼中,撐起大明最後的底線,其間所凝聚起的巨大威望,讓于謙在戰後的明朝,權勢地位一時無可匹敵。明代宗,也就是景泰帝,原本根基就不穩固,對於謙更是言聽計從。在這一份赫赫權勢之下,于謙一如既往,首先他從不推辭自身應盡的責任,在百官任免一事上,始終秉持公心,其次,他保持清儉作風,從沒有考慮培植自己的勢力,並謝絕了別人為迎合他,推舉他兒子為官的上疏,反過來還批評那個人用心不正。

如此種種,就讓于謙實際上把原有的“黨爭”各方勢力,全部得罪了。朝堂內外,對於謙的仇恨,彈劾他“跋扈”的奏章,逐漸都在堆積,只是明代宗出於自身考慮,始終維護著他。

景泰8年,即1457年,明代宗病重垂危,各方不甘寂寞的勢力,又開始上下勾連,伺機而動。1月16日,于謙等重臣合議,因景泰帝無後,起草立明英宗朱祁鎮的兒子沂王為太子的奏疏,寫成準備第二天上疏。當日夜晚,以石亨,徐有貞為首的一幫投機勢力,率大隊京營兵馬,撞開朱祁鎮謫居的南宮大門,裹挾著他直奔皇宮而去。走到皇宮門口,守門侍衛喝問,朱祁鎮表明身份後,侍衛不敢阻攔,於是一行人徑直奔向朝會大殿。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1月17日晨,朝會群臣進入大殿,看到坐在“御座”之上的朱祁鎮,目瞪口呆,面面相覷,此時大批軍士,圍繞殿外,群臣只得跪倒參拜,接受現實。隨即,以于謙為首,幾位大臣被抓拿入獄。這就是著名的“奪門之變”。

客觀地說16日夜晚,京城出了這麼大的事,大批兵馬來回折騰地亂竄,作為直領兵部,手握重權的于謙,不可能懵然無知。而京城絕大部分兵馬,從整合編練成軍,到後勤一應事務,于謙都投入了巨大心血,有著絕對的排程指揮權。當日夜晚,只要于謙稍一點頭,石亨,徐有貞等人根本無力對抗。然而當日夜晚,于謙得到訊息後,就這麼一直坐著,直到天亮朝會。他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

或許,我們從於謙被抓之後的態度,可以看出一二。跟于謙一同入獄的大臣,高呼冤枉,于謙笑著跟他說,“這是石亨他們搞的鬼,你喊冤有啥用?”1月23日,于謙等被押到崇文門外,在這座他曾誓死保衛的城門之前,被斬處死,終年60歲。負責抄家的官員興奮地衝進于謙家中,卻只有幾件舊衣,幾本舊書。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從1月17日于謙被抓,到23日就死,滿朝文武,這些曾被于謙拼了命保護的人,竟無一人為他申訴,要麼與石亨等人合流,要麼就都選擇緘默。後世很多人把于謙之死的責任,推到朱祁鎮頭上,多少有點冤。試想,稀裡糊塗狀態下,被簇擁裹挾復位的他,有多大能力讓自己的意見被重視,就憑一個皇位?彼時彼刻,不要說于謙,就連他朱祁鎮自己,何嘗不是命懸一線,時刻處於石亨等人的刀口之下呢?

1月16日的夜晚,坐在家中的于謙,在想什麼?石亨,徐有貞跟他都有舊仇,當晚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事變之後,自己的結果。既然無從得知,我們也可以試著反向推測,如果當晚于謙調兵發動,又會發生什麼?那就會是“謀反”的大案,不僅當晚就會血濺京城,之後在“黨爭”潛流推動下,還會掀起滔天的血浪,會牽扯進幾萬,十幾萬無論是否無辜的人命。

不僅如此,當晚若是刀兵一起,大機率朱祁鎮的命,也是保不住了。景泰帝無後,有了這一出,朱祁鎮這一支恐怕也再難登位,皇位承繼的走向將會越發撲朔迷離,引發朝堂更深層次的惡鬥。最後朱祁鎮當時雖然已不是皇帝,但當晚若是兵荒馬亂之下,朱祁鎮血濺街頭,這大明“以臣弒君”的名頭,就算被他于謙坐實了,同時這也將為大明的未來,開啟一個可怕的前例,而這是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以上恐怕才是1月16日夜晚的真相。在那個夜晚,枯坐到天亮的于謙,有沒有回想起他的這一生?年少成名,12歲就一曲“石灰吟”名揚天下,24歲就高中進士,那時節,錦繡前程,嬌妻美眷…可是,有多少年沒回過杭州了?

《夏日憶西湖》明•于謙

湧金門外柳如煙,西子湖頭水拍天。

玉腕羅裙雙蕩漿,鴛鴦飛近採蓮船。

雙親病故,自己都因責任重大,只能讓兒子回去,代自己盡孝…值得嗎?

《立春日感懷》明•于謙

年去年來白髮新,匆匆馬上又逢春。

關河底事空留客?歲月無情不貸人。

一寸丹心圖報國,兩行清淚為思親。

孤懷激烈難消遣,漫把金盤簇五辛。

如果,沒有這大明中期的空前危機,以于謙的孤直,不參與任何“黨爭”的做派,他這一生可能也就是平穩而無趣的,能不能被寫上史書都難說,絕對不可能有權傾天下的機會。然而,于謙天生就是那種為著大時代而生的人。他牢牢地把握住了這次機會,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詠煤炭》明•于謙

鑿開混沌得烏金,蓄藏陽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爐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賴生成力,鐵石猶存死後心。

但願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

很多人說,以于謙之死為分界線,大明從上升期,進入了一個持續下滑的過程。似乎,這一切跟于謙是有關的,那麼是這樣嗎?要說有關,于謙之死同樣為大明開了一個先例,為之後的未來,證明了一個不搞“黨爭”,一心為國,一力維護皇權的大臣,是如何被滿朝文武敵視,又是如何走進抄家斬首的結局的。如果說無關,你們看這大明的滿朝群臣,結黨營私,貪賄氾濫,不正是在於謙的光芒照射下,無所遁形,才必欲除之而後快嗎。比較之下,于謙才是那個偶然危機裡出現的偶然,這一切,早已成定局。

1月16日晚,于謙為何不阻止奪門之變,卻枯坐一晚,他在幹什麼

2017年,路過杭州,就想著要去西湖邊,拜一拜于謙。時微風細雨,小路幽靜,一座“熱血千秋”的牌坊,當先矗立。遊人不多,風雨斑駁的墓碑前,花束三二,有小孩繞著嬉鬧跑跳,是他的父母吧,撐傘在一邊靜靜地站著。

從小就心心念念地要來西湖,要來看看于謙。作為一箇中國人,咱不拜鬼神不拜財,但是于謙,還是要拜的。有人說中國人沒有信仰,那該如何解釋,五百年前,那站在北京城頭的于謙,五百年後,這站在於謙墓前的那對父母,和我,這些平凡的普通人?

我們要拜的,是那些百千年下的錚錚鐵骨,是那天地間充盈的浩然之氣。中華五千年曆史,有過輝煌,有過落寞,而能一脈相延至今,正是因著,有這些千百萬英傑的魂魄,有這不屈的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