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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是一種具有太陽性格的神鳥，是綜合各個古老民族的鳥崇拜而形成的。

《說文解字》曾經把它描寫成太陽的化身，說它出自東方，翱翔而經過四海，來到西方的崑崙和弱水，最後在“丹穴之山”宿息。這種描寫實際上是以太陽每天的視運動（天體視運動的簡稱，是反映天體真運動的一種表面現象）為模本的，它反映了鳳凰的最重要的性格。

鳳凰與太陽

在各種記載中，鳳凰通常被說成是雞形或鶴形的神鳥，有許多別名。這些記載也反映了鳳凰形象中所包含的鳥圖騰的因素和太陽崇拜的因素。

例如傳說鳳凰是五方神鳥，東方的鳳凰稱作“發明”，南方的鳳凰稱作“焦明”，西方的鳳凰稱作“鷫鷞（sù shuāng）”，北方的鳳凰稱作“幽昌”。

這些稱呼就是太陽崇拜的產物。

它們正好代表了太陽在一個迴歸年當中（或者說四季當中）的四種形態。因此，鳳凰的誕生過程，可以說就是鳥崇拜和太陽崇拜相結合的過程。

從各種跡象看，鳳凰首先是在東方民族當中產生的。

因為在鳳凰的各種別名當中，最能反映它的原始本質的是“鵔鸃（jùn yí）”一名，而這一名稱有很明顯的東方短尾鳥崇拜的色彩。

鵔鸃又叫“鵔鳥”，按照《山海經·西山經》的說法，它是一種形狀像鴟鴞（chī xiāo），赤足、直喙、黃紋、白首的鳥，“其音如鵠”。

鵔鸃的名稱和形象，都表現了它的民族性格以及同太陽崇拜相聯絡的性格。

為什麼這樣說呢？

因為：

一、鴟鶚就是貓頭鷹，古稱“玄鳥”，是商民族及其先民的重要圖騰。

二、赤足、直喙、黃紋、白首等等是太陽鳥的形態特點。在新石器時代的鳥紋飾當中，我們可以看到許多以赤足、直喙為特徵的三足烏、踆烏等太陽鳥的形象。

三，“鵔”字既然和“俊”同義，那麼“鸃”字必然與“羲”同義，可見“鵔鸃”是帝俊與羲和的合名。

我們知道，帝俊與羲和正是東方民族的兩位太陽神。

總之，綜合種種跡象來判斷，鳳凰是從東方短尾鳥民族的太陽崇拜當中產生出來的神鳥。

從帝俊與五彩鳥

鳳凰之所以被稱為“俊鳥”，其原因是它曾被看作帝俊的神使。“帝俊”被殷人稱為“高祖”，是商民族所崇拜的一個地位顯赫的神靈。

《山海經》在一些比較古老的篇章中，也用大量篇幅記載了這個帝俊。例如它說帝俊以五采鳥為友，讓五采鳥掌管它的神壇；又說帝俊娶娥皇、羲和、常羲為妻，分別生下了“三身”、“十日”和“十二月”。

這些記載揭示了鳳凰作為太陽神之神使的性格。

關於帝俊同羲和結合而生下十個太陽的描寫，說明帝俊、羲和是太陽之神。

關於帝俊以五采鳥為友並讓它司掌“下壇”的描寫，說明鳳凰是太陽神的神使。

此外，所謂“三身”的說法，也可以看作鳳凰的上述性格的反映。

《山海經》說過：

五采鳥有三種，一是皇鳥，二是鸞鳥，三是鳳鳥。

可見帝俊娶娥皇為妻而生“三身”的傳說，其涵義是：

在帝俊神壇上的娥皇，代表了皇、鸞、鳳等三種鳳凰鳥。

鳳鳥氏與少昊

鳳凰的上述性格，早在與山東龍山文化相對應的少昊時代就有表現。

《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了一個少昊氏以鳥名官的故事。

故事說：

少昊登上王位的時候，正巧有鳳鳥降臨，所以少昊就用鳥來紀時：把鳳鳥氏任命為歷正，讓玄鳥氏司掌春分，讓伯趙氏（伯勞鳥）司掌夏至，讓青鳥氏司掌秋分，讓丹鳥氏司掌冬至。此外任命為大官的還有五鳩、五雉、九扈等鳥類。

讀這個故事，我們可以領會這樣一些文化涵義：少昊的王國是聯合各個以鳥為標誌的氏族而建立起來的。

建國之後，國家的各項重大事務分別由這些氏族的代表承擔；各個氏族原來已經在自己的圖騰崇拜的基礎上行用了不同的歷法，新的民族聯合體則據此進一步建立了統一的歷法標準，並且讓“鳳鳥氏”來掌管。

這就意味著鳳鳥是綜合多種鳥圖騰崇拜而形成的新的文化統一體的標誌，它象徵著太陽。

它的職責是：

透過所管理的四種神鳥（司春分、秋分、夏至、冬至之鳥），對太陽週年視運動的四個時點加以確定。

羲和與帝嚳

有人對帝俊的來歷作過考證，說它也就是帝嚳和舜，理由是它們的神性十分相近：

都是東夷民族的至上神，有相近的世系和婚姻關係，是同鳳凰崇拜相聯絡的神靈。

這種說法是有道理的。

我們已經注意到：

在帝嚳所具有的各種神性當中，最突出的也就是作為太陽神的神性。帝嚳又叫“太皞”或“太昊”，這兩個名字中的“皞”和“昊”都象徵太陽的明亮；“嚳”則是以“告”為偏旁的字，代表了太陽神的告示。

根據《尚書·堯典》記載，古代有一種分別在早上和傍晚舉行的太陽祭典，早上舉行的叫“寅賓出日”，由羲仲主持；傍晚舉行的叫“寅餞納日”，由和仲主持。

所以這個太陽祭祀的主持者或曆法的執行者又統稱“羲和”。

從天文學的角度看，所謂“寅賓出日”和“寅餞納日”，其實指的是一種觀測、記錄日影的儀式：

在日初升的時候和日終沒的時候把陽光投射在圭表上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陰影端點標記下來。

因此羲和也可以說是觀測和報告日影的人，它報告的也可以說是太陽神的旨意，所以這個太陽神名叫“帝嚳”。

在古代的神話傳說中，還有兩個同鳳凰相關聯的名字，這就是帝俊之妻——“常羲”和“娥皇”。

它們的名字其實是從“羲”字演化出來的，因為“羲”和“娥”是同音字，它們都是以“我”字為聲旁的字。

古人說過繪日月紋的旗幟稱為“常”，可見“常羲”的“常”字原來指的是旗幟上的圖飾；古人又說“皇而祭”的意思是戴上飾有羽毛的冠冕舉行祭祀，可見“皇”字原來指的是冠冕上的羽毛裝飾。

帝俊和帝嚳的區別

帝俊的特點主要有以下三條：

（1）它產生得早一些，同玄鳥崇拜有直接的聯絡，所以它被看作俊鳥，它的形象是玄鳥、鴟鴞的形象。

（2）帝俊比較多地聯絡於血緣社會組織時期的太陽崇拜，所以在神話中有許多關於帝俊世系的記載。

（3）帝俊時代的氏族有母系制的特徵，所以主持太陽祭祀的人被描寫成女性，並因此被視為帝俊之妻。

帝嚳則與此不同：

（1）它的神性已超越了圖騰的神性，具有更純粹的太陽性格，所以它被稱為“太昊”。

（2）帝嚳娶了來自好幾個部族的妃子，包括陳鋒族之女慶都（夏民族始祖堯的母親）、有娀族之女簡狄（商民族始祖契的母親）、有邰族之女姜嫄（周民族始祖后稷的母親），以及諏訾族之女、摯的母親常儀：可見帝嚳是東方部族的太陽神。

（3）帝嚳的兒子契與摯原是同一個人，也就是甲骨文中的商王王亥；我們在前面說過，契、摯、王亥是具有鷙鳥性格的商王。可見帝嚳所聯絡的鳥崇拜不僅包括玄鳥崇拜，而且包括鷙鳥崇拜。

我們把帝俊解釋為太陽神鳥，把帝嚳解釋為太陽告示，實際上也暗示了這兩個神靈在年代上的區別：

帝俊是較早時代的太陽神，這時是用物候觀察（觀察玄鳥、伯勞、青鳥、丹鳥的出沒）來確定太陽的週年視運動的；帝嚳是較晚時代的太陽神，這時是用圭表測影（寅賓出日等）來確定太陽的週年視運動的。

或者說，帝俊所代表的歷法階段，同少昊以鳥名官的時代很接近；帝嚳所代表的歷法階段，則同《尚書·堯典》所記載的“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的時代接近。

甲骨文中的高祖夔和帝俊

它代表商民族的女性祖先，同時也代表商民族建國之前的那一個漫長的時代。所以它雖然被稱作“高祖”，卻不列入商王的祀典序列。帝嚳是商民族的太陽神，所以被尊為“太皞氏”，有男性性格，被說成是少昊摯的父親。

由於伏羲是太陽神的另一化身，得名於“羲和”之“羲”，所以在古代傳說中，伏羲與帝嚳往往相混（例如它們都姓“風”）。

古人說帝嚳姓“風”，這是因為“風”和“鳳”原是同一個字：鳳凰被看成是帝嚳的神使，所以有帝嚳姓風一說。

不過這一姓氏卻無圖騰意義，因為帝嚳不同於帝俊，它已經是父系時代的太陽神了。

鳳凰的原型不是鳥，而是太陽祭典上的冕飾

這種冕飾是用五彩羽毛製成的，所以鳳凰的早期身份是“五采鳥”。“鳳凰”一名來自“娥皇”，所以它又稱“皇鳥”。

鳳凰產生在帝俊時代，因為接受了玄鳥民族以鳥為風神的觀念的影響，所以它又稱“鳳（風）鳥”。

“鸞”字在青銅銘文中寫成鳥而有華麗羽毛的形象，其原始涵義是五彩鳥羽，所以鳳凰又有“鸞鳥”一名。

關於帝俊妻娥皇而生“三身”的傳說，其實際涵義是娥皇有“鳳”、“鸞”、“皇”三種稱呼。

“鳳鳥”一名最早見於少昊氏以鳥名官的傳說，因此，這個作為新的文化共同體標誌的鳳鳥，可以推測是綜合了少昊民族中的各種鳥圖騰——玄鳥、伯勞、青鳥、丹鳥和五鳩、五雉、九扈的特徵的。

也就是說，它是以短尾鳥為主要成分而兼包長尾鳥（例如“五雉”）特徵的徽識。

總之，鳳凰是人們利用各種鳥圖騰中的太陽崇拜因素而建立的新的神靈；民族文化融合和地方部族聯合的產生，是鳳凰誕生的歷史條件。

鳳凰——短尾鳥與長尾鳥融合

值得注意的是：到帝嚳時代，鳳凰的性格發生了重大變化。

在《離騷》和《呂氏春秋》所記載的帝嚳神話中，鳳凰有了“鳳皇”一名，並且被描寫成和“天翟”一樣的長尾鳥。

這種情況是由帝嚳時代太陽崇拜的民族內涵決定的。如果我們把帝嚳理解為太陽告示，那麼，帝嚳時代的鳳凰就是告時之鳥。

從諧聲資料看，它至少包括以下幾種鳥：

俊鳥，《山海經》說俊鳥“其音如鵠”；

雞，“告”字的古音是雞鳴之聲；

鵠，即鴻鵠，因為鵠字以“告”為聲旁；

鴞，《山海經》說它“音如晨鵠”；

鷫鷞，雁的一種，代表西方鳳凰。

在這些鳥的身上，長尾的成分明顯增加了。因此，《山海經》中關於鳳凰的形狀像雞、像鶴、像鵠、像翟的描寫，可以說反映了帝普時代的鳳凰觀念。前面我們所列舉的鳳凰別名，也可以追溯到帝嚳時代。

由於帝嚳時代是神鳥鳳凰具備成熟形象的時代，因此我們又可以說，鳳凰誕生的歷史條件，可以進一步確定為東方短尾鳥崇拜同西方長尾鳥崇拜的融合。

鳳凰——東西方融合產物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

在帝嚳神話中有一項重要內容，這就是“四妃之子皆有天下”的傳說。

關於這一傳說可以作兩種理解：

一是把它理解為帝嚳民族同夏、商、周等民族建立了聯姻關係，二是把它理解為帝嚳已成為這些民族共同尊崇的太陽神。

我們贊成後一種理解，因為帝嚳是在東方民族太陽神帝俊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神靈。但不管作哪種理解，帝嚳都可以看成是各民族文化融合的標誌。

事實上，僅僅帝嚳和簡狄聯姻的故事也反映了東方民族和西方民族的文化融合。簡狄就是在“玄鳥生商”傳說中吞食鳥卵而孕生商民族始祖契的著名母親。

她的名字是很有講究的：“簡”的涵義是“大”，“狄”的涵義是“翟”（雉）。

這說明她代表一種大雉。簡狄來自有娀氏，當時居住在今山西隰縣北邊；西周以前，這裡恰好是“翟氏”的居住地。可見帝嚳和簡狄的結合，也就是東方民族同西方民族的結合。

以上這個意思，還可以說具體一點。

即：帝嚳與簡狄聯姻的神話，意味著東方太陽神同西方長尾鳥神相結合。

由於在新石器時代黃河中游的陶器中已經出現了很多三羽、九尾的鳥形象，由於古代神話把西方的神鳥稱作“錦鳳”，所以帝嚳的婚姻神話，還可以進一步解釋為在東方民族的太陽崇拜和太陽祭祀儀式的基礎上，增加西方民族以鳥羽象徵太陽的符號方式，就產生了鳳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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