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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遊夏:德國出局,一個足球強國的坍塌

體壇週報特派記者秦遊夏發自卡達

2018年的俄羅斯,德國隊史無前例地小組賽出局,不少人覺得這已是“大賽型球隊”德國的谷底、是“衛冕冠軍魔咒”和驕傲自大作祟。如今,連續兩屆世界盃無緣淘汰賽階段的德國隊,跌入了更黑暗一層的深淵。算上去年歐洲盃止步16強,連續3屆歐國聯比賽16戰僅3勝且從未出線,這4年半來的德國隊已經和世界頂級毫無關聯。習慣了以足球為驕傲的德國,已不再是足球強國。如果無法在足球風格、整體氣質和領導層做出翻天覆地的蛻變,德國足球將浪費下一個兩年、四年。

秦遊夏:德國出局,一個足球強國的坍塌

平趟小組賽(×) 學會算數題(√)

4比2拿下哥斯大黎加,德國積攢的兩個淨勝球卻根本不解渴,德國人賽後沒有將責任推給同時段1比2不敵的日本的西班牙,而是感慨首戰日本輸球才是罪惡之源。但另一方面,哈弗茨等球員又對西班牙輸掉比賽感到驚訝,認為這是極小機率事件。德國人並沒有將命運完全託付給自己,覺得贏哥斯大黎加兩球就是萬事大吉。開場10分鐘,德國隊由格納布里破門,對手鬆鬆垮垮的防守體系,其實根本無法阻擋高強度狀態的日耳曼人。但當哈利法國際體育場莫拉塔為西班牙在1分鐘後進球的訊息傳來,弗利克的球隊開始變得安逸,而不是趁熱打鐵,讓上半場最後30多分鐘付諸東流。德國人無法澆滅哥斯大黎加的希望,更沒法給予西班牙壓力,為小組賽回家埋下伏筆。

正如基米希賽後所言,如果德國隊可以保持長時間高強度,完全有機會贏哥斯大黎加8比0或者9比2,但德國人給自己的任務只是贏兩個。這波球員或許不知道,40年前的希洪,德國和奧地利是如何將阿爾及利亞生生做掉。西班牙看到了選擇小組排名的機會,這是伊比利亞人首戰7比0為自己打下的基礎,天真的德國隊只能被耍得團團轉。

第2輪對西班牙賽前,德國隊已得知日本不敵哥斯大黎加的訊息,一同觀賽的球員為之雀躍。思路上,原先對西班牙非贏不可的生死戰,變成了可以苟1分的保平戰。弗利克讓基米希、京多安和基米希三名後腰同時首發,菲爾克魯格扳平後的起勢期卻選擇在後場調整,都印證了德國隊只需要1分的錯誤判斷。以往平趟小組賽的戰車,如今已習慣了首戰輸球后的數學題,2018和2021年便是如此。如果你都不為自己負責,那又憑什麼指著別人對你負責?

倘若對西班牙,弗利克能借助扳平後的餘威釋放必取3分的訊號,亦或對哥斯大黎加的上半場就心無旁騖地攥緊拳頭保持高強度,即便最後未能成功,也至少嘗試過,而不是這樣的絕望死亡。爭強好勝,已不再是德國隊的基因,骨子裡多了太多棉柔和保守的元素。後防核心呂迪格賽後表示:“我們很有天賦,希望踢得漂亮,但欠缺最後的那幾個百分點求勝欲,我們的球隊過於和藹可親了。”

秦遊夏:德國出局,一個足球強國的坍塌

面對實力不如自己的日本和哥斯大黎加,德國隊無法在大部分時間保持飢餓感去比賽,反倒是面對實力最強的西班牙,踢出了最佳比賽。菲爾克魯格感嘆:“我感覺隊中的每一個人都希望取得成功,但無法為此做好準備。”自我要求的降低和自我鬆弛,是個性層面德國隊的阿喀琉斯之踵,這和德國足球歷史上最被標榜的意志力和勇往直前背道而馳。本屆世界盃前,德國隊正式取消了Die Mannshaft這一高高在上的官方稱呼,而在中國,所謂的德意志戰車,也早已不適配。曾經擅長空戰的德國人,在哥斯大黎加第2個進球時,居然連續輸掉了3次爭頂。

陣型顧首不顧尾,風格換湯不換藥

擇選26人大名單時,弗利克著眼內部和諧,放棄了胡梅爾斯。取代老胡的貝拉·科查普,不出意外在世界盃0出場時間。為了安撫戈雷茨卡的情緒,首戰日本第67分鐘,弗利克就換下那場最出色之一的京多安。小組賽前兩場都沒贏球后,他分別允許球員家人在駐地待上足足兩天。眼看出線無望,弗利克讓第三次參加世界盃但還未曾登場的金特爾,完成五味雜陳的世界盃首秀。的確,為人處事上,他還是當年拜仁那個“人心捕獲者”,但對於一支領袖球員缺失且尚未塑造成型的球隊而言,溫和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帶來更多問題。

弗利克去年秋天正式接任勒夫以來,足球風格換湯不換藥,仍然堅持站位超高的控制型踢法。對哥斯大黎加一役,兩名中衛會全部壓過半場,進攻時形成一個235陣型,前場5人一字長蛇,在現場的觀感尤其強烈。穆西亞拉需要中路持球、不是中鋒踢法的穆勒需要回接、戈雷茨卡插上,兩個邊路也有人佔據位置,基本站成一條平線,其實是在橫向上相互佔據空間,中路水洩不通。這樣的踢法,德國隊雖然可以透過各種方式完成射門,但一旦對手斷球或自己中後場球員出現失誤,對手就有大把空間直撲腹地。

前2輪小組賽,哥斯大黎加只完成了4次射門,右後衛富勒的唯一一次射正,造成了日本門將權田修一的失誤丟球。而在德國隊身上,哥斯大黎加一股腦完成7次射門並打入2球,這還是在上半場尾聲勞姆、呂迪格、聚勒三名後衛連續個人失誤沒有被利用的情況下。德國隊在面對實力不如自己的對手時,比賽畫風就是大軍壓境,但除了堆人外,缺乏在威脅區域連續小組配合的能力,不用中鋒也限制了進攻方式的多樣性,加之射門效率又差得離譜(本屆世界盃69次射門,預期進球10個,都是32強第一,但進球只有6個),進個球要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防守端,後場出球能力差和回追能力不足的德國人,一旦對手有反擊機會,就是一陣兵荒馬亂。

秦遊夏:德國出局,一個足球強國的坍塌

4年前首戰0比1墨西哥,胡梅爾斯賽後抱怨中場和後防間距太大,自己和博阿滕總是被隊友孤立。如今主教練從勒夫變成了他曾經的助手,這樣的場面一點沒變,德國依舊踢著顧首不顧尾的自殺式足球。上屆0比2韓國、本屆1比2日本,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重用中鋒,已成執念

十幾年前,德國在歐洲盃決賽和世界盃半決賽連續被西班牙技術碾壓,勒夫公開表態西班牙是榜樣,走上傳控之路。2014年世界盃奪冠,尚具備血性和定位球功夫的日耳曼人,此後在這條路上越陷越深,反而丟掉了自己原先的優勢項。造成的結果是,全世界都知道德國隊如何比賽、在守轉攻中的巨大的問題,即便面對以往可以砍瓜切菜的對手,德國人也下不去嘴,時常被對方狠要一口。

德國不是西班牙,不具備每個球員都可以從容控球的能力,也沒有西班牙在丟球的第一時間反搶和補防能力。7比0哥斯大黎加一役,鬥牛士讓對手全場0射。德國隊讓哥斯大黎加射門7次,自2016年歐洲盃3比0擊敗斯洛伐克後,接下來的11場歐洲盃和世界盃正賽,德國每場都有丟球。諾伊爾上次在世界盃零封,還是2014年世界盃決賽。

深入骨髓的控制基因,讓弗利克在哥斯大黎加這樣的深位防守對手面前,依舊沒有讓陣中唯一的正印中鋒菲爾克魯格進入首發。儘管豁牙的技術能力並不粗糙,儘管他對西班牙的扳平球救了弗利克,儘管他在對哥斯大黎加的比賽中,替補登場後再入一球。托馬斯·穆勒第2場對西班牙,只有18次傳球,在9號位上無法完成一腳射門,對哥斯大黎加第8分鐘一個無人看防的空位頭球,沒能頂在門框範圍之內。如果換做頭球強勁的豁牙,德國或許10分鐘就可以2比0。2018年世界盃,德國隊在重用馬里奧·戈麥斯的情況下,2比1拿下瑞典,結果到了末戰韓國,鋒線人選又換成了維爾納。這是多麼相似的劇本,這又是多麼一脈相承的執念?

秦遊夏:德國出局,一個足球強國的坍塌

德國隊的打法和氣質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相輔相成,不用真正9號,無法給對手在禁區內帶來疼痛感,過多控制,也會讓自己在對手的大巴前迷失。德國隊如果無法在足球理念上有根本轉變,這些年的學費可真的就付諸東流了。小組賽淘汰後,弗利克抱怨德國青訓出現問題,缺少腳下能力出眾的邊後衛和正印中鋒,可29歲正值職業生涯巔峰的菲爾克魯格就在陣中。

等到1年半後的歐洲盃或2026世界盃,菲爾克魯格可真就是一個3字頭的老將,那會兒才是真正的無人可用。之前筆者和馬特烏斯直播時,他曾經表示“菲爾克魯格能參加世界盃是他的幸運,而擁有他更是德國的幸運”。豁牙的世界盃還沒真正開始,就要早早結束,前一句中的“幸運”,終究被“遺憾”代替。

誰能留下,誰該下課?

當然,弗利克最後一輪依然按著菲爾克魯格,只是他首次大賽用人槽點的冰山一角,直到回家,他還是沒能弄明白自己在每個位置的第一選擇究竟是誰,造成球隊無法形成默契(克羅斯表示,沒有默契造成了德國隊在困境下的混亂,著眼本土歐洲盃應當有一個13至14人的主力範圍圈)。3場小組賽,弗利克用了聚勒、克雷爾和基米希3個不同的右後衛首發,聚勒成為對日本兩個丟球的直接責任人,基米希在他任下首次踢右後衛,中場休息後又回到了後腰位置。對日本,弗利克第67分鐘同時撤下京多安和穆勒兩位經驗最豐富的球員,導致球隊失控。世界盃前休戰數週的托馬斯·穆勒也需要連續擔綱突前。

在卡達的最後一次新聞釋出會,弗利克強調教練組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將出局的主要原因歸結為把握機會能力差和陣容中缺乏優秀的邊後衛和中鋒。第一點是事實,但第二點則是詞窮的藉口,前一天的賽前釋出會上,弗利克還剛表示他擁有一套強大的陣容。如果論陣容短板,小組第一的日本也沒有優秀中鋒和邊後衛,36歲的老將長友佑都依然是主力。小組第二的西班牙,當打之年的左後衛加亞世界盃前傷退,正選是活力大減的阿爾瓦。一向犀利的哈曼表示,弗利克應當下課,如果他認為球隊這個位置不行,那個位置也不行,就不應當接手。

15個月時間,弗利克將拜仁打造為單賽季6冠王,15個月德國隊執教,弗利克走下神壇。目前在德國國內民調中,已經不足半數人支援他繼續擔任主帥。他本人希望繼續執教,且合同簽到了2024歐洲盃之後,德國足協大機率會再給他一次機會。但著眼未來,有一個人必須走,他就是德國隊主管比埃爾霍夫。

秦遊夏:德國出局,一個足球強國的坍塌

大比已在德國足協工作18年,從領隊到主管,目前還身兼德國足球青訓學院總裁,根基深厚。但在他任下,德國隊近年一路下沉,場外也是干擾不斷。

上屆世界盃,德國隊被籠罩在“埃爾多安事件”之下,而到了本屆,ONE LOVE袖標也讓球隊分心,比埃爾霍夫在世界盃前有大量時間去和國際足聯溝通確認,是否被允許佩戴這款詮釋多樣性的袖標,結果到了賽前兩天才得到答案,並因為潛在處罰最終認慫。德國隊剛到卡達的幾次釋出會,有近一半問題的是關於這個充斥著非足球因素的袖標,隊長諾伊爾也承認這在隊內是一個話題。

德國隊本次基地選址,為所有球隊最北,遠離多哈市中心100千米,國際足聯規定,各隊賽前新聞釋出會(在位於多哈市中心的主媒體中心進行),都需要主教練帶一名球員出席,結果考慮到往返三小時的車程,弗利克對西班牙賽前獨自前往,德國隊搞了32強中唯一的特殊,被罰款1萬瑞士法郎。比埃爾霍夫希望給球隊找到一個人煙稀少的僻靜訓練基地,阿爾沙馬爾訓練場戒備森嚴,看上去像是一箇中世紀城堡,這裡你絲毫感覺不到世界盃的氛圍,球員又怎能在場上燃燒?而上屆世界盃,莫斯科郊外瓦圖廷基酒店陰森森的氛圍,筆者至今還是歷歷在目。

比埃爾霍夫倘若是一個商人或政客,絕對是一把好手,但他已不適合充當德國隊的管理者。德國足協主席諾因多夫在球隊返程法蘭克福之前表示,會在接下來的日子就競技層面的事務和比埃爾霍夫、弗利克進行深入總結。但願這一次,我們不用像2018年那樣等上兩個多月去看勒夫那份不疼不癢的PPT。這一次,德國足球真的到了各個層面全方位痛定思痛的危機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