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點，李芸起床，比平常都早些，可能是因為昨天的亢奮勁還沒過去。
客廳靜悄悄的，桌上的碗裡放著一個剝了殼的鹹鴨蛋，還有幾個碗扣著盤子。
李靜起得還是那麼早。
她是李芸的媽媽，李芸跟媽媽姓。
洗漱完坐到桌前，打了個哈欠，一個鹹鴨蛋兩口吃了進去，腿下意識地擺動起來。
也許是因為鴨蛋好吃，也許是因為昨天和親爸乾的那一架。
昨天客廳還是一片狼藉，打碎的杯子、花瓶滿地都是，可現在都被李靜收拾乾淨。
要不是電視上的裂紋，誰能想到昨天這裡剛發生了戰爭。
02
李芸的記憶是從爸媽帶著她去民政局離婚開始清晰的，再往前就有些模糊了。
十多年前，他們住在村裡，是爺爺奶奶的老房子，爸爸卻帶著爺爺奶奶住到了鎮裡。
爸爸十天半個月不回家，回了家也只是待上幾個小時就走了。
李芸對他是沒什麼感情的，就是一個單純的名詞。
懂事之後就問李靜，為什麼別的爸爸可以陪著自己孩子，我的爸爸不行。
李靜說爸爸忙，沒有時間。
後來，李芸知道了，爸爸在鎮裡開了個小飯店，周圍的農民工都去那吃飯，生意特別好，的確很忙。
可工作再忙，也不至於就回家待幾個小時，連自己老婆、女兒都不管不顧。
李芸也想去尋找答案，可除了李靜沒有別人可以問，因為她和周圍的鄰居也沒什麼交集。
那時李靜在另一個鎮上開了個裁縫店，早出晚歸，李芸總會跟著。
回家的時候能看到夕陽那都是早的。
時間久了，李芸也習慣了這種生活，覺著這樣還挺好，挨一個人打罵總比兩個人好。
事實上，李靜從來沒動手打過李芸。
03
變故是在李芸六歲那年。
李靜和往常一樣最後一個來到幼兒園接她回家。
衚衕裡飯菜飄香，是從家裡傳出來的，進了門，爸爸端著菜放到院裡的桌子上，眼角含笑。
李芸從來沒這麼高興過，開開心心地吃了頓飯。吃完飯後，爸爸又拿出了一大堆零食和玩具。
她甚至還想到以後可以和同學炫耀，說爸爸給自己買了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還會做飯。
李芸抱著零食一蹦一跳地進了屋，沒一會，聽到了院子裡李靜的哭喊聲。
“你們到底還想讓我怎麼樣，我已經退步到這樣了，為什麼還要逼我。”
“滾，滾，給我滾，以後我和芸芸跟你沒有一點關係。”
然後就是碗筷摔在地上的聲音，很快，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過了好久，她聽到院門關上的聲音。
李芸衝了出去，李靜一個人坐在凳子上，頭髮亂糟糟的，眼底一片血紅。
第二天，李芸沒去幼兒園，她陪著李靜去了民政局。
父母離婚了，從民政局出來，又去改了姓。
明明身上留著爸爸的血，偏偏就在一天裡斷的乾乾淨淨，爸爸抱著一堆東西走了，頭也不回，臉上只有興奮。
李靜牽著李芸回家收拾行李，一邊收拾一邊掉眼淚：“我跟你說，以後就我們母女兩個人了，你要學會自己事情自己做，除了自己我們沒人可靠。”
李芸也沒有多難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們搬到了店裡，店的後面有個院子，裡面有三間屋子，那是他們的新家。
04
宋輝，像他的名字一樣，是李靜生活裡的一道光。
離婚但日子還要過下去，李靜的裁縫鋪生意好，但也架不住家裡花銷變大。
她是個有主意的人，乾脆做起了服裝生意，拿出一間房當倉庫，再靠著自己的手藝改改衣服。
這種有特色的衣服很容易就吸引了年輕人的目光，還有不少人專門來這讓她改衣服。
唯一不好的是要去批發市場拿貨，裝貨的推車推進院子，屋前有樓梯，只能搬進去，一袋袋衣服全都壓在李靜肩上。
時間久了，腰有些彎。
宋輝就是李靜在拿貨時認識的。
兩個人坐同一輛車，時間長了也就熟了，聊起天來，先是天南海北後來成了家長裡短。
之後宋輝自己買了輛麵包車，去拿貨總會叫上李靜一起。
宋輝大學畢業就開始創業，方向就是女裝市場，剛開始有人笑話他，說他沒出息， 栽在女人上，在女人堆裡混飯吃，他不在意，接連開了幾家分店，那些人才閉了嘴。
李芸第一次見到宋輝是他幫著李靜往倉庫裡搬衣服，李靜的嘴角一直掛著笑容，笑著看他開車離開。
婚姻帶來的傷害慢慢被生活掩蓋，但並不代表會消失。
李芸明顯地感覺到，李靜在遇到宋輝之後變得有精氣神，不再生硬。
有一次李芸發燒，很嚴重，是宋輝帶她去了醫院，在醫院忙來忙去，打完針帶她回家後又去廚房裡做飯。
李芸都記在心裡，記得他的緊張和滿頭的汗水。
但她內心是有些矛盾，她希望李靜開心，希望她能走出來，但好像又不想她和宋輝在一起。
歸根到底是因為爸爸，心裡有點期望吧。
這點期望是在初三時打破的。
05
李芸一直好奇爸媽離婚的原因，可李靜閉口不提。
越不知道答案，越想知道答案，抓心撓肝似的。
一個週六，李芸坐公交回了老屋，老屋上著鎖，門沿上還結著蜘蛛網，好久都沒人來。
她知道爸爸在鎮裡的餐館在哪，又去了鎮上。
李芸沒進去，不敢進去。
餐館裡一個小男孩坐在爸爸腿上，旁邊一個女人笑盈盈地看著他們。
她認識那個男孩，比自己小一級。
李芸心裡竄出無數想法，是女人帶著孩子，還是沒離婚就和女人有了孩子。
心裡一陣刺痛，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也是從這起，爸爸兩個字被她抹掉了。
那天，宋輝幫李靜卸完貨，李靜留他在家吃飯。
宋輝問李芸：“你覺得我人怎麼樣？”
“你們要談戀愛就談，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別在意我。”李芸嘴裡都是菜，說話含糊不清。
李靜把頭髮理到耳朵後說：“我去給你們盛湯，你們繼續聊。”
在李芸眼裡，這分明是落荒而逃。
“你也能看出來吧，我喜歡你媽媽，看她自己拉扯你我心疼她，我想追她怕你不同意，所以先問問你。”
“你是不是早就和我媽在一起了？”
宋輝一下子怔住了，自己藏得很好啊。
李芸撇撇嘴繼續說：“放心吧，我不反對。”
“那就好，那就好。”宋輝笑得很開心，像吃了蜜一樣。
一切都應該很好，可以爸爸再次闖了進來。
06
李芸不知道爸爸是怎麼找過來的。
娘倆剛溜達完準備回家，店門口，一個男人搓著手轉悠，她一眼就認出那是爸爸。
他跟著進了門，一言不發，只是四處打量。
“這些年苦了你了，看到你們過得還挺好我就放心了。”
李靜倒了杯水，放到桌子上上，聲音冰冷冷的：“有事嗎？”
爸爸是有些尷尬，本來想先打感情牌再說事，李靜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我爸沒多少日子了，想見見孫女。”
“芸芸現在跟我姓，和你家有半點關係嘛，讓老爺子去守著他孫子去。”
爸爸眼裡的那點光黯淡下去，眼淚隨即流了下來。
“當年是我的錯，我不該去跟別人再生個兒子，我可以補償你們，什麼都可以，可現在老人就這點心願，想要看著我們和好，一家人團圓，我們復婚好不好，幫幫我。”
李靜沒有說話，李芸發了飆，水杯擦著爸爸的頭飛了過去，這還不算完，但凡能拿動的東西全都朝爸爸扔了過去。
她像一頭髮飆的小獅子。
爸爸是被嚇跑的。
這晚，李靜說出了離婚的原因。
爺爺家重男輕女，李芸出生後，爸爸就找了另一個女人。
李靜知道給李芸一個完整的家庭，對這一切權當看不見，可沒多久那個女人懷孕了，爸爸堅持離婚。
這晚李芸是摟著李靜睡的，李靜抽泣了好一會才睡著，哭一把，也算是向過去徹底地告別。
第二天醒來，李靜又去拿貨，客廳也收拾乾淨。
李芸渾身輕鬆。
07
李芸以為自己昨天這麼一鬧，爸爸就不敢再來，可她想錯了，每天晚上他都會守在店門口。
是宋輝報了警，帶了警察把他抓了進去，教育了一晚上，之後也就沒再來。
他託人打聽到，爸爸的那個兒子不是自己的，爺爺知道後氣得不行，這個時候想起了李芸。
自作自受罷了。
這件事之後，李靜準備開了第一家分店。
週六李芸去幫忙，門頭貼還沒掛上，李靜正和宋輝在店裡收拾衣服，兩個員工在打掃衛生。
“媽，有什麼是我能幹的？”
“外賣要到了，你去門口等外賣吧。”宋輝抻了抻腰說道。
宋輝點的炸雞，吃飯的點兒，李靜手裡的活卻沒停下，宋輝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雞肉撕成小條喂她。
李芸看在眼裡，心裡也替李靜高興。
“媽，你們抽個空把證領了吧，我也不能整天叫叔叔吧。”
宋輝忘記了手上的油，撓了撓頭髮：“那啥，我和你媽已經領完證了，等新店開業，我就搬過去和你們住一起。”
李芸被震得外焦裡嫩，自己白操心了，使勁撕了口雞肉說：“挺好的，挺好的。”
她心裡感激宋輝，也替李靜開心，這個家迎來了一個新的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