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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漢川】故鄉的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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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雞事

文 / 心然

正月一過,鄉下的婆婆媽媽們就開始張羅雞娃娃。

奶奶先是找來乾草,把孵小雞的雞窩清整梳理乾淨。端出早已備好的一籃雞蛋,掀起身上的圍腰,一個個擦乾淨,擺在窩裡。再把母雞捉上去,讓它捂著。

也是奇,母雞一接觸這些蛋,就開始死心塌地。如同女人,和這個男人一旦有了實質性的關係,就死心塌地追隨他。“雞呀雞,二十一。鴨啊鴨,二十八。”整整二十一天裡,母雞寸步不離,一心捂蛋。好幾次,奶奶見她茶飯不思,把她抱下來,撒一把白米犒勞她。她不貪念,啄幾口趕緊飛上去。

【我的漢川】故鄉的雞事

【我的漢川】故鄉的雞事

我的故鄉,女人遭丈夫打罵,日子過不下去。有人勸她離開,她說捨不得孩子。這人就邊搖頭邊嘆息:勸不醒的抱雞母。

中途,奶奶會趁著老母雞下地覓食休息的空檔,端來一盆水,把母雞孵著的這些雞蛋,一一放在盆裡驗。輕輕搖擺的雞蛋,是有小雞的徵兆,留著。其餘的,隔離開來,免得佔著地盤,影響小雞出殼。

過不多久,村裡村外的小道上就有了一道風景:雞媽媽在前面“咕咕咕”地喚,雞娃娃們在後面“嘰嘰嘰“地應。倘若雞媽媽找到好吃的,而雞娃娃們沒跟上來,雞媽媽就趕緊把食物銜在嘴裡,喚得更急促些。孩子們跟上來,她再吐出來,餵它們吃。走著走著,偶有貪玩掉隊的小雞娃,雞媽媽就停下來等一會。孩子們走累了,雞媽媽尋一棵大樹,把它們喚到一起,一一護到翅膀底下,自己也打個盹。

【我的漢川】故鄉的雞事

每到這時候,人們走路必得仔細,特別是孩子,跑得快,衝散了雞群,那就怪不得雞媽媽飛起來啄你一口。一聽調皮的孩子嚎啕,那定是被雞媽媽所啄。有的人家半途多得了幾隻雞娃,想偷偷寄養在雞媽媽名下。雞媽媽斷是不許,看見它就啄,直到拿走為止。大人們說雞媽媽是憑著氣味,我有些懷疑,疑心她是憑著聲音。剛到陌生雞群的小雞娃,叫聲會格外悽惶些,才被雞媽媽發現。

孵小雞帶雞娃是一段漫長又辛苦的過程。有的人家不想耽誤母雞下蛋,也就不孵小雞,專等賣雞娃的用一個帶蓋子的竹編大筐挑著雞娃來。竹筐晃晃蕩蕩,老遠就聽到小雞娃細細的腳爪慌張擁擠地踩踏聲。“突”地一放下,揭開蓋子,毛絨絨的雞娃們叫得更慌了,拼命往一處擠。婆婆媽媽們有經驗,又已事先盤算好。公的、母的、黑的、花的、黃的各幾隻,挑進款在胳膊上的簍子。

選好的雞娃們,必得有雞媽媽照顧著才能順利長大。母雞天生就是母親,但它只帶自己孵出來的雞娃。外來的孩子,如何威逼利誘也沒有用。再說母雞貴重,為了多下蛋,人們不勉強它。

【我的漢川】故鄉的雞事

鄉村裡有一種走街串戶的手藝人,每到一個時節,家家戶戶都盼他來。小雞公成半大“小子”了,該趕緊閹,要不打起鳴來此起彼伏吵得慌,又不長個。大人們其實不說閹雞,說獻雞。獻過的公雞長得快,細皮嫩肉,過年的時候做年夜飯。媳婦或者女兒坐月子也拿它補養身體。最後還會留一兩隻,給來年買來的雞娃們當媽媽。

手藝人坐在矮凳上,用一種專門的鐵夾子,夾住公雞的兩邊翅膀,選肚皮下一塊地方,拔掉雞毛,用刀子劃開,撐住傷口,輕輕鑷出一個東西,放進旁邊裝著水的瓷碗裡。再把雞鬆開,往地上一放。雞撲稜撲稜,站定後愣一會,踩著碎步,沒事兒一樣覓食去了。

獻雞是現成的媽媽。捉住早打算好的一隻大個獻雞,抓緊翅膀,捏住嘴巴,灌進去幾口白酒,讓它暈乎。找到當初的傷口,拔去雞毛,用食鹽多抹幾下。獻雞清醒後,喉嚨裡發出“咕咕咕”的聲音,和母雞媽媽一樣。雞娃們聽到這聲音,趕緊往它身邊擠。開始幾天,得把獻雞圈住,讓它和雞娃們鞏固感情。幾天後,自然而然,它就帶著雞娃們四處找蟲子。個子大,雄赳赳氣昂昂,護得格外好。等雞娃們羽毛豐滿,它一個一個啄,讓它們遠離自己,獨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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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雞不光給雞娃當媽媽,還願意帶鴨娃。別不信。過去沒有電孵鴨蛋,鴨娃的母親就是母雞。開始,獻雞在前面昂首闊步,小鴨們跟在屁股後頭一搖一擺,不協調間見著家畜間的互幫互助。小鴨們稍微大些,遇著一溏水,喜滋滋趕去游泳。獻雞攔不住,眼見自己帶大的孩子離開了視線,急得在岸上來回追趕,叫喊。小鴨們自顧自快活,絲毫不搭理自己的養母。開始一兩天,獻雞還會在塘邊候著,等小鴨上岸後帶著它們回家。後來想明白,也自顧自樂去了。小鴨的事,忘得九霄雲外。

獻雞發出咕咕咕的叫聲,是被酒燒了嗓子?還是鹽抹在傷口疼?而這聲音還正是小雞娃們所期待的。等小雞長大了,獻雞和雞娃分開那天,獻雞“咕咕咕”的叫聲會自然消失……。 雞世界的事情讓人匪夷所思。問不得,只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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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人家餵雞,吃肉下蛋是一方面,報時也是一方面。只要不是有心事一夜難眠,大人們多是在雞叫聲中醒來。爺爺生豆芽菜,夜裡得起來澆水,他總是合衣躺著,在頭遍二遍三遍的各種雞叫聲中判斷出三更天,四更天,五更天的位置,然後起床勞作。

那雞叫聲,從遠到近,從近到遠。從高到低,從低到高。從長到短,從短到長。自家雞籠裡的雞叫,甚至可以聽到雞冠和脖子的抖動聲。或由於太用力,爪子站立不穩,跌撞了一下,也是能聽見的。

西漢年間,有位作家韓英,在他的文集《韓詩外傳》裡寫道:雞有五德。文德,首戴冠文也。武德。足搏距武也。勇德,敵敢鬥勇也。仁德,見食相呼仁也。信德,守夜不失時者信也。後來,還有人根據五德,做雞詩一首:意在五更初,幽幽潛五德。瞻顧候明時,東方有精色。

那個年代,從沒聽說誰家丟錢。丟雞,倒是常事。總是在傍晚雞回籠時分,主婦撒一把穀子,一喚,雞們歡天喜地往家趕。一數,差一隻。再看,那隻肥碩的蘆花雞沒有。急急出門,對著屋前屋後草堆隱蔽處叫喚,沒有雞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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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這隻老母雞怕是凶多吉少,女主人怎麼也睡不著。雞生蛋,蛋孵雞。一隻雞的損失,對於一個家庭,很重大。一邊在心裡罵缺德鬼,偷吃了自己的老母雞。一邊心存僥倖,萬一是認錯門,進了別家雞籠呢?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眼見家家戶戶的雞都已出門,再喚,依然沒有蘆花雞的蹤影。氣不過,也只能站在自家門口大罵幾聲,讓那偷了雞的,吃起來食不甘味。接下來,會暗暗地留意陰暗角落,露天茅廁,有沒有蘆花雞毛。

如此短促的生命,給人帶來這麼多美。到最後,被人一刀斷頸。看過人殺雞,割斷脖頸後,把雞往樹叢裡一扔,鮮血四濺。旁人觀看,殺雞人洋洋自得地說:“殺雞,脖頸得割淺些,讓雞多跳躍翻滾,肉活絡,口感好。”

【我的漢川】故鄉的雞事

人們總是說,畜牲該殺,該被人吃。我不否認這種習俗和理性,但希望人們對待它們,也懷著愛意,想一想它們內心的感受。一個人能夠被某種感情所衝動,在一種廣闊的愛裡哀愁,哪怕他拿著刀,也比不受感情衝動的人拿著糖果可敬。也就是說,可以殺雞,但是有無從愛裡蓬勃出來的心理活動,關乎著人和人的不同。

黃永玉老先生在文字裡說,家養的這些雞鴨們,格外有意思,不曉得怕死,被人們捉腳掐脖,還以為是在和它開玩笑,一會就丟了它在地上跑。

但願是這樣。沒有死前的憂鬱和恐懼,活在當下,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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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心然,原名陳豔萍,現居武漢,自由職業。從生命的原香出發,與美同行,抒寫生活、鄉愁、詩情以及遠方。

編輯 / 小川

(部分圖片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