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我母親的再就業,是天價200元

我母親的再就業,是天價200元

文字丨徐枕流

文章首發丨推麼推

我的母親,在兩個孫子全都上學後,實在閒不住了,於是準備找點事做。

一個57歲的農村婦女,一字不識,能做什麼?

做流水線工人,年齡太大;去超市裡做清潔,沒人推薦;在家裡攬活做手工,眼神不好使。

騎著電瓶車在田邊轉了幾圈之後,我母親猛然間計上心來,準備自謀職業,把田邊的幾條小河小溝利用起來——

捉魚摸蝦。

很快,她買來了幾十個蝦籠。早上放一次,晚上放一次,到第二天早上,居然可以收穫七八斤龍蝦,運氣好的時候,可以達到10斤。

我母親很高興,每次賣了錢,都要打電話告訴我,說:“猜猜今天早上,我賣了多少錢?”

我既不能說低了,也不能說高了,說低了怕她覺得喪氣,說高了又怕消減了她的喜悅,於是,我每次只肯說箇中間數。

每當這時候,我母親都會笑一聲,說:“100塊,不少吧?100塊呢,以前哪有一天賺過一百塊的!”

我忍不住附和她,說:“100塊呀,真多!”

隔了一陣子,我母親又會打電話來,說:“猜猜我今天早上賣了多少?”

我又猜了一箇中間數,我母親又笑了,說:“我告訴你,我今天早上賣了200塊。”

我感到很吃驚,於是興奮地說:“200塊,太多了吧?怎麼會賣那麼多?”

200快對於母親一定是天價了。

她笑的臉上的皺紋層層盪漾的像田窪裡新翻的泥。

這是母親的職業,而我不敢問200塊背後的她。

我母親悄悄告訴我,她以前犯蠢,只知道賣龍蝦,其實龍蝦不值錢,她現在才知道,螞蟥最值錢,能賣到110元一斤。

但是螞蟥很奇怪,一般只在夜裡出來,天亮就沒了,所以為了抓螞蟥,她只能在夜裡行動,拿著帶有強光的手電筒,往蘆葦的根子底下照過去,一照一個準,一晚上可以賺150塊左右。

聽她那語氣,彷彿賺錢很輕鬆似的,我為她高興,因為在我的印象裡,她還從來沒有賺過那麼多錢。

不久之後,我去看她,發現她又黑又瘦,彷彿老了五六歲,我想,這活不能幹了,太操勞。

但是我母親此時正在興頭上,天一黑,她就穿好衣服,把帶有手電筒的帽子掛在腦門上,說:“我要走了,你先睡。”

我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11點左右。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不知道,因為我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我還沒睡醒,她已經在門口整理桶裡的龍蝦,黃鱔,田螺和螞蟥了。她雖然為自己滿滿的收穫而喜悅,我卻有些心疼起來,因為我分明看見了她眼睛裡的紅血絲。

我這才知道她11點回來之後,睡到3點鐘,又要出去,直到6點才能回來。也就是說,整整一夜,她只能睡4個小時。

我覺得她太不愛惜自己,說:“錢是賺不完的,你這樣,萬一累出毛病來,得不償失。”

她笑了笑,說:“我白天會補覺的。”

說著,她就空著肚子,騎著電瓶車,帶著她一天一夜的戰利品,去8裡之外的鎮上去發賣了。

有一天早上,我剛做完早飯,趕巧她賣完貨,回來了,只見她在桌前坐下,說:“今天好幾個人看見我,都讓我歇幾天,說我臉色不好,被錢催得不像樣子了。”

我附和著說:“一天賣100塊就夠了,錢要緊,命更要緊啊。”

我母親吃了一口飯,笑著說:“今天早上收龍蝦的時候,經過一片玉米地,玉米葉子剌在胳膊上,火燎燎的,我當時看著周圍一個人沒有,只有蛐蛐在叫,突然覺得整塊地裡只有自己一個人,怪可憐的。”

我母親這麼一說,我心裡不由得就動了一下,眼睛裡雖然有些潮溼,嘴上還是打趣她說:

“如果覺得可憐,就不要說了,說了更可憐。”

我母親笑得更厲害了,繼續低頭吃飯。

離開母親之後,我很少打電話給她,怕耽誤她休息。

有一天,她突然用微信發來影片,我點開了,發現她正躺在床上,準備休息,她的臉更瘦了,眼睛已經困得睜不開,但她還是笑著說: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賣了多少嗎?368塊。”

我知道那是她賺得最多的一次,但我卻有些誇不出口。

我想,為了這點錢,她不知道在田地裡來往了多少次,被黑夜驚退了多少次,又被孤獨驚退了多少次。

我的母親,儘管她活得樸實,沒時間嬌氣,可是當黑夜降臨,一個人獨處世間,她也體會到了孤獨,體會到了儘管她的生命與自己的親人環環相扣。

可是,她走的路上,還是沒有人與她並肩。

作者簡介:徐枕流,85後,文學愛好者,業餘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