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客棧筆記:鄰里關係學

最近,來城裡的媽媽,在有一天早上,突然跟我說,阿奶的5頭豬得豬瘟全死了。

說話間,她甚是嘆息,旁邊的爸爸也跟著附和,兩個人唉聲嘆氣。

明媚的陽光,和煦的春風,本來是約定來我家上班的,但見了這兩個老傢伙的悲情狀,估計被嚇跑了。

那一天的早晨,果然陰雨綿綿,下在了倆老傢伙的心裡。

可是,她們是為過早夭折的5頭豬惋惜嗎?並不是,我看她們吃過阿奶養的豬的豬肉的時候,別提有多高興。

那是為將來吃不到那散養的,特別好味的豬肉,而心情不悅嗎?

天啊,倆老還沒有達到如此吃貨的境界,斷然不會為背脊向天的畜生鬧情緒——按照我爸的說法,凡是背脊向天的,註定了要受千刀萬剮之罪,不用可憐之——每次我媽不敢殺雞,請求他來殺的時候,我爸口中總是念出這句。

那是為什麼?其實,倆老在心疼阿奶,村裡的人在我媽媽發微信說,為無端夭折的5頭豬,阿奶已經好幾天悶悶不樂,甚至偷偷抹淚。

估計身在城裡的倆老,腦裡不斷翻騰阿奶抹淚的畫面,不由心疼起來。真是多愁善感的倆老。六七十歲的人了,心腸不應該越活越堅硬嗎?反倒越來越柔軟了。

可是阿奶,跟倆老有什麼關係呢?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親戚關係。就是普普通通的鄰里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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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阿奶

我們在前海村建客棧5年了,也就是說和做周邊的村民做了5年的鄰居,包括阿奶。

阿奶是當地村民,是一個七八十歲的漁民老奶奶,特別和藹。身體還算硬朗,但已經不出海打魚了,就留守家中,為兒孫,一日三餐,生火煮飯。

別看她年事已高,卻身居要職,是5頭豬、十幾只鴨,十幾只雞的總司令,一聲令下,雞鴨豬都要向她奔襲報到,否則的話,就得餓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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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雞鴨總司令

而且,她非常嚴厲,我見過她,拿藤條抽打一隻懶得起來吃的豬,那個狠勁,真讓害怕。

啪啪啪!白皙的豬皮上,沁出一道道血紅的痕跡。那豬,最後受不了疼痛,乖乖就範,嘟噥著大嘴,拱著豬食,狼吐虎咽。

那時,我見阿奶甚是威風凜凜,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

可是,將近要賣錢的5頭豬突然暴斃,一定煞了阿奶的威風,也傷了她的心。

連身在廣州的倆老,竟也因為她的不快樂而不快樂。

可是阿奶,跟倆老就是普普通通的鄰里關係啊。我們之所以稱她為阿奶,是因為入鄉隨俗,當地人將年長的婦女稱為阿奶,將年長的男人稱為阿公。

我們作為一個外鎮人,來到此處蓋房子,建客棧,在這過程中,也確實蒙受了鄰里很多的照顧和關心。

比如,還沒有蓋好客棧時,我爸媽分別住進了兩家鄰里的家裡,當然也給了伙食和房租,但鄰里人待我爸媽如同家人,“天天吃海螺,天天吃海鮮,我和你爸都吃怕了。”我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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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海吃海,螺、蝦、蟹、魚,就是漁民最便宜最常見的菜了,反而肉、蔬菜卻是餐桌上少見的。後來,我爸媽實在懷念青菜,就開個摩托,開上20分鐘,買上一大捆回來,加菜。

大概就是從那時開始,爸媽和鄰里的關係,開始建立了起來。

而且,她們之間對於關係的維護和鞏固,特別古老,“以物換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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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奶,時常拿一條魚到我家,大喝一聲,丟到院子就走了;菊姨(也是鄰居)拎一塑膠袋海螺,直接進入我家廚房;還有村裡的魚販子,經過我家門口,停了下來說,“海邊還有很多揀剩的魚,小是小條了些,但用油煎煎,很香的。你可以去揀些回來。”

……

好吧,無以回報,每次我從廣州回去,我便主動帶些廣州特產回去分發給鄰里,最常帶的是臘腸。而且,據媽媽客戶回訪調查,臘腸最受鄰里的歡迎。

因而,每次的回家路,我的車空間總是充滿了油香的臘腸味。

有的人的回憶,是一條條細碎悠長的石板路,而我的回憶,是一條條細瘦綿長的臘腸。

鄰里關係,在農村,在漁村,是一門講究的大學問。在城市裡,在小區裡,我幾乎感受不了鄰里關係,最多因為見面次數多了,在電梯口碰見,就微笑,客套打聲招呼。鄰里的緣分,到此為止了。

城市小區的鄰里關係,是朋友圈的短劇,最多就10秒。

與之相比,農村的鄰里關係真是天長地久,而且十分講究。

鄰里有人辦喜宴,基本上半個村子的人都會被請來,如果沒有被請,或者請了你不來,就會上村民口中的“頭條”,議論為什麼不請,為什麼不來。

所以,沒有什麼情非得已,鄰里的喜宴,一定要赴宴。

鄰里的喜宴,是鄰里關係的晴雨表。如果你沒有來,會被認定跟鄰里有什麼矛盾,會被認定跟村裡的關係搞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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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關係搞得不好,以後有什麼事情會比較麻煩吧。現在我並不知道,因為到目前為止,我爸媽和鄰里乃至村裡人的關係,還是融洽的。

印象中,唯一一次不融洽,是我爸和一個村民發生爭執,而且據我媽描述,當時我爸使出了一招南拳,把人家打退了幾步。

嘿,這等有損和諧,有損鄰里關係的草莽做法,不提也罷。

更應該提的是,前海村鄰里的喜宴,不管從哪個角度都應該赴宴。

寫到這裡的時候,我都口水泛起漣漪,村裡的喜宴,太好吃了,太划算了。

餐桌上,海參、大魚、風味螺,膠湯,闊氣的一點,每人半隻或一隻大龍蝦,當然喜宴上也會有各種肉,雞鴨鵝全有,有時羊也上場。

我媽說,“花300元,就能吃到這麼好,超級划算。而且,還吃兩天,閒餐一天(早晚),正餐(早午)。”

我也吃過幾次,確實很划算,因為有時我還盼望著村裡的“紅色炸彈”趕緊炸過來。

不僅是菜餚豐富,抵食,更重要的是好味。

通常喜宴都在村裡的空地上舉辦,一個諾大而簡單的塑膠棚下,十幾張木桌排開,碗筷列隊。

柴火燒旺,廚師在土灶前,揮舞巨大的鍋勺。呲!油氣熏天,火苗四串,不一會,便可端出一盤還在跳躍的菜餚。

我最愛看,村裡的廚房烹飪,也許都不應該稱為烹飪,那是民間最接地氣的舞蹈,是鍋勺之間碰撞出的交響樂。

那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廚房之樂。

似是以地為鍋,以天為勺,以空氣為佐料,烹飪出自然風味。

反正,在海風的吹拂之下,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但是,這並不是村裡喜宴的結束語,沒有那麼簡單。

喜宴臨近結束之前,主人家都會給每一個人遞上白色的塑膠袋:讓每一個人都可以把眼前沒有吃完的菜,統統打包帶走。

主人家的祝願很清晰,不讓大家空手而歸。當然,小孩子還可以額外拿到紅包。

祝願很美好,其實也是村裡約定俗成的禮數,如果沒有讓參加喜宴打包回去的話,對主人家而言,是一件非常丟臉的事。

所以,你會發現大部分的喜宴都是滿滿的一桌菜,菜量十足。因為做好了要打包的預算。

但是,也有過主人家失算的時候。前面的說到的阿奶家,他兒子也曾舉辦喜宴,因為最後餐桌上吃個精光,不夠打包,被參加喜宴的人挪揄。

見狀,阿奶大哭,邊抹淚邊大聲斥喝她兒子:如果你沒有錢,就問我要,大家都說菜不夠,真是丟臉丟大了。我怎麼面對七鄰八里的。

這就是前海村的,鄰里關係學。做客棧的第五年,我還在學。

圖片是我拍的,還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