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感是人類最古老、也最強烈的情感。現代恐怖科幻小說，有個叫“克蘇魯神話”的流派，一群美國和日本的小說家，創造出很多不和人類溝通的恐怖邪神。

這一派的小說觀念是：世界上隱藏著強大到難以想象的力量，在這些力量面前，人類毫無意義和價值。

這種想法並非完全消極，這是因為人類科技進步，認識到宇宙的浩瀚和人類的渺小。中國早期的志怪小說，也有點像這種觀點，有些虛無莫測的幻想魅力。

水莽鬼

鬼故事大家都喜歡聽，即便覺得很害怕也喜歡聽，這是人類對恐懼的好奇。今天我們同樣先講一個《聊齋》裡的故事，《水莽草》。

南方有種叫水莽的有毒植物，人被毒死後會變成水莽鬼。水莽鬼不能超生，要引誘別人也被毒死才能投胎，民間管這叫拉替死鬼。

有個姓祝的秀才去朋友家做客，在路上遇到個茶棚，茶棚裡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那個少女生得明豔動人。祝秀才喝了茶以後，要走了少女的戒指和一撮茶葉當信物。

晚上到朋友家，祝秀才開始心口疼，拿出藏的茶葉給朋友看，朋友驚駭地說：這是水莽草，祝秀才你中了水莽毒。

他見到的那個少女，是本地一個叫寇三孃的水莽鬼。從前是富家小姐，因為誤食水莽而死。

傳說如果知道了水莽鬼是誰，用他生前的褲子煮水喝就能有救，但寇家聽說三娘拉到了替死鬼，就拒絕了救祝秀才。

於是祝秀才含恨而死，他死後媳婦很快改嫁了，家裡就剩下老孃帶著個一歲的孤兒，日子過得勞苦不堪。

有一天，祝秀才的老孃正在痛哭，忽然就見兒子回來了。祝秀才說，他臨死前發下毒誓，絕不讓三娘託生，在她快要投胎到官宦人家時，真把她的鬼魂給追了回來。

現在三娘已經做了自己的媳婦，一起回家來伺候老孃。老孃見三娘雖然不是活人，但是美麗賢惠，也就放了心。

而此時三孃的孃家聞訊，送來了錢和傭人，還給祝家翻蓋了房子。但祝秀才恨他們當初不救自己，所以從來就不登老丈人家的門。

後來，村裡又有人中了水莽毒，居然活了下來。原來是祝秀才暗中替他趕走了水莽鬼，祝秀才最恨這種拉替代的行為，不光自己不拉替身，而且專門幫別人驅鬼。

從此，凡是中了水莽毒的人，只要到祝家禱告就會得救。祝秀才和三娘這對鬼夫妻為老孃養老送終以後，又給兒子娶了親。

故事好傳播

看完了故事，我們再來看看鬼故事的實用性。

上面的故事，有一個具體的用處，就是發生在江南一代，水莽草是當地常見的有毒植物，也叫斷腸草。地方官要怎樣告誡老百姓不要誤食水莽草？

如果只是在大街上張貼告示，多數鄉民可能一年到頭也不進縣城，根本看不到，何況他們也不認識字，當地還有不少少數民族，語言不通怎麼辦？

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編一個水莽鬼的故事，讓它在鄉間流傳，鬼故事和謠言在民眾間的傳播效果非常強，甚至會跨越語言障礙。

水莽鬼要找到替死鬼才能投胎的情節很重要，後果越嚴重，故事性越強，越能讓人感到恐怖和印象深刻，即便是幾百年之後，類似的故事依然在流傳。

這類故事不一定是有意識編的，但因為有教育作用，所以會被不斷加工，並儲存下來。《水莽草》這類故事雖然嚇人，卻有益於社會。

傳說還有吊死鬼、淹死鬼、墜崖鬼等等，專門製造幻象，騙人落入輿論。這些個鬼故事，讓人們害怕而遠離危險，比樹立一塊警示牌要有效果得多。

而吊死鬼要替死鬼才能脫生的說法，更是良苦用心。自縊是民間最常見的家庭糾紛和民事糾紛手段，所謂“一哭二鬧三上吊”。豁出去一死，讓自己成為絕對受害者，把對方釘死在道德之下，官府就會重新審理案件，作出偏向死者一方的裁決。

宋元之後，理學家還把自殺包裝成一種實現節烈忠義的手段，女人受辱想要做烈婦，只要上吊就行。朝廷和家鄉父老會為她們立牌坊，寫進地方歷史。

這種畸形的道德觀，成為當時的風俗。後來，為了杜絕這種觀念，“吊死鬼不能投胎”的說法就開始流傳，真實的含義是勸人不要輕生。

這揭示了鬼故事的作用：在公眾傳播裡，講故事的效果比講道理要好。

道德的作用

在中國古代，論用故事影響民眾，還是當屬儒家文人。

道家有三魂七魄的說法，到了鬼故事裡就成了一個人有三個魂兒。在清代，這三個魂兒各自被分配了不同任務，一個在陰間受罰，一個轉世投胎，一個守在墳墓接受後人祭祀。也就是一個在陰間，一個在家裡排位，一個呆在墳墓裡。

這個帶來的作用是，孝子們在喪事裡超度和日常祭祀，都是祖先的靈魂，不敢怠慢。在家裡排位的祖先靈魂，可以時刻監督後代是不是遵紀守法。

儒家有個基本判斷，凡是敬拜祖先和孝敬父母的人，就會忠於皇帝和領導，不會犯上作亂。讓人們始終敬畏自己的先人，嚴肅執行祭祀，不僅是家庭問題，更關於社會穩定。

當然，前提是這些故事的情節要吸引人，才能在大眾之間成功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