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頂著38℃的太陽，上完最後一班工，強子抹了一把順臉頰流淌到脖子上的汗水，咧嘴一笑，黑黢黢的臉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他隨便巴拉兩口飯，急匆匆趕往妹妹玲子家。
強子進門，屁股還沒沾上沙發，玲子從裡面拿著一條浴巾出來，搶在他前面鋪到沙發上。
強子搓了搓自己那雙搬磚的手，下意識地抹了一把屁股上牛仔褲的口袋，尷尬得不知道坐呢，還是不該坐。
玲子說哥你坐吧，沒事，強子才硬著頭皮坐下。但是原本準備好的話，給這一緊張弄沒了，他砸吧著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玲子拿出遙控器隨手調了下空調溫度，她說，哥你找我什麼事就說吧。
強子說，哦，好。
玲子又等了半天，強子還是沒說下半句。玲子笑笑問，哥蓋房子的事兒準備得怎麼樣了，是不是是還缺錢呢？
強子話到嘴邊，突然改口，他說我不缺錢，你別擔心，沒事的。
其實，強子這趟來找妹妹，就是來借錢的。他建房子的事情已經核算好幾遍了，還差六萬塊。
他已經跟村子裡的建築隊談好了，入秋就開工，所以才急著找妹妹玲子來借錢。為了這事兒，他還特意請了半天假。
好在工地上最近活沒那麼緊張，不然工頭那邊假都請不下來。就這，他下午還得早點回來，不能耽誤晚上上工。
強子已經習慣了在妹妹面前說，沒事，你不用擔心，說借錢對他來說太難了，他說不出口。
02
強子剛起身準備走，玲子男朋友周振興回來了。
他一眼看見大舅子屁股底下坐著的浴巾，心裡面是相當不悅。悄悄瞄了玲子一眼，面上保持平靜，熱情地跟強子打了個招呼。
強子正事辦不成，有話說不出口，乾脆早點走，回去好上工，還能多掙幾個工時。
他剛走到門口，周振興關上門就開始抱怨玲子。你怎麼能這麼對自己親哥呢，你也太不懂事兒了，你這麼做得讓他多寒心啊？
周振興這話說得沒錯，強子心裡面是挺難受的，他沒想到有一天玲子會以這種方式嫌棄他。強子身上確實不怎麼幹淨，但他那一身泥土也是拍打過的。為了來玲子家，他特意換了身衣服。
可是一天在工地上幹活，即使乾淨衣服能幹淨到哪去呢，沒法跟玲子一個大學生比。不過，這種日子過了十幾年，他也習慣了。
強子十四歲那年就跟著工頭到了工地上，一直幹到今年，他三十五歲，整整二十年了，他血液裡都散發著一股子土味。
他去工地的初衷是為了讓玲子上學。這麼多年，他也確實做到了。玲子的小學，中學，大學，所有的學費都是強子給掙回去的，可以說沒有強子，就沒有玲子的今天。
強子比玲子大五歲，他們原本有一個不算富裕但還算幸福的家庭。就在玲子剛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家庭突然出現變故。
他們的父親遭遇一場車禍去世了。由於事故發生在村道上，大半夜的肇事車輛逃逸，他們也沒有拿到什麼賠償。
母親原本體弱多病，不能幹重活。家裡突然沒了主心骨，一家子原本幸福的生活，一下子跌進深淵。
03
那一年強子12歲，正上初一，父親出事沒幾天，他就輟學了。母親哭著說對不起強子，強子無所謂的說沒事，反正我學習也不好。
輟學後的強子，承擔起所有的家務。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打豬草，打豬草的地方離學校不遠，就在學校旁的田溝子邊上。
強子每天打完豬草，揹著籮筐到教室的窗戶地下站一會兒。他很想坐到教室裡去，他的成績一直都不差，但是他怕母親為難。
有一次，強子正在窗戶底下聽課，班主任老師經過，剛好看到他。老師隨後到他家去了一趟，希望強子能回到教室。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去過窗戶底下聽課，他還說上學本來也沒什麼意思。
但是他告訴妹妹玲子一定要上學，他說玲子學習好，長得又好看，一定能考上大學。玲子不想學習的時候，強子就把自己手上血口子給她看，那是打豬草手上割破的。
玲子哭著說，哥，我一定好好學習，可我不要你割破手。
強子說別擔心，我會沒事的，大學裡一定很美好，我是去不了了，你去替哥看看。
就這樣，強子去工地搬磚，玲子在教室裡學習。每個學期強子都能準時寄回家千把塊錢，保證玲子有學上有飯吃。
這個磚一搬就是十四年，搬到玲子大學畢業。
04
有強子的照顧，玲子的生活也並不艱難。她順利唸完大學，找到工作，談了個男朋友，這就準備結婚了。
強子因為一直在工地上搬磚，也沒想著學點什麼其他技能，直到現在他還是隻能搬磚。
這幾年有人給他介紹了物件，但是都因為沒有房子而黃了。一黃再黃的，強子也累了，大不了不找吧。
他這一拖，就把自己拖到了35歲，家裡老母親坐不住了。老母親拎著他的耳朵說，你再不結婚，恐怕是要絕戶啊。
母親也知道強子的困難，她多少次都說要找玲子去談，讓她來幫哥哥。
強子一口回絕，我自己的事情還是自己說吧。其實，他是不想玲子為難。他習慣了站在玲子背後，習慣了默默為她付出，他真不好意思到玲子面前伸手。
05
離開玲子家走遠了，強子一拍大腿，唉！他打工這些年，第一次來上海，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區。錢雖然沒借到，但是能看到妹妹住在這麼好的小區裡，心裡不由得暢快，感覺像是自己住進去一樣。
玲子看男朋友周振興的眼神，心裡滋生出那麼一丁點愧疚。我哥不會真的生氣吧，我跟他一直都這樣，我哥知道的。
晚上七八點，玲子正看電視，家裡老母親來電話。閒聊兩句，老母親就問玲子跟哥哥談的怎麼樣，玲子嬉笑著說挺好的，我哥還是那麼黑，不過又瘦了。
老母親乾笑一聲，問玲子借了多少錢給哥哥。玲子一時語塞，掛了電話，她愣愣地出神半天。要不是母親的電話，她還不知道哥哥是來借錢的。玲子再打電話給強子，電話無人接聽。
強子正在工地上上工，攪拌機嗡嗡的聲音，吵得他壓根聽不清什麼鈴聲。
玲子一個人在臥室裡徘徊，她盯著自己賬戶上的十萬餘額想了一會兒，轉出八萬到強子賬戶上。剛點完確認，抬頭撞上週振興的目光，他正詫異地看著她。
玲子一個激靈，結結實實嚇了一跳。
06
周振興一個人守著電視等了半天，不見玲子出來，才去臥室看看她在幹嘛。看到這一幕，周振興也嚇了一跳。
我們的房子剛付了首付，貸款還沒開始還呢，你這是幹嘛呢？
玲子聽張振興這麼說，心裡莫名火大。
你工資一萬八，我工資兩萬，首付我跟你一起付的，貸款我也會跟你一起還，你擔心什麼？關鍵是這是我自己的工資，你的工資卡不一直在你自己身上嗎？
話是這麼說，我們要是結了婚，還分什麼你的我的，這不都是夫妻共同財產嘛。
周振興，麻煩你腦子清楚一點，我們還沒結婚！
兩個人越說聲越大，眼看著一場戰爭爆發，周振興甩門出去，一個人悶悶地坐到沙發上。他想不明白，玲子馬上就跟他是一家人了，為什麼胳膊肘往外拐。
玲子更生氣，八萬塊錢對她來說，不過是三四個月的工資，再說親哥支撐她這麼多年，多少個八萬能夠補償？
兩人因此陷入冷戰，一夜無話。
07
晚上十一點鐘，強子收工。咋一看到手機上的轉賬資訊，嚇得手一抖，差點掉了手機。強子顧不上洗漱，又匆匆找工頭去請假。工頭不樂意了，你上午剛請完，明天又要請，你當工地是你家開的，你讓手下的兄弟們怎麼看我？
強子從口袋裡摸出半包煙，塞給工頭，我就剩這些了。今天週六，明天週日，我妹妹剛好休息，再晚了我妹妹要上班了。
工頭一臉嫌棄地把煙塞到自己口袋裡，去吧，下不為例。你妹妹上班要緊，說的你上班不要緊一樣的！
強子請到假趕緊給玲子發了條資訊，明天再去找你一趟，有點事兒跟你說。他沒打電話，怕吵到玲子休息。確實，這個時間點玲子已經休息了，不過睜眼躺著睡不著。
強子回到工棚，從頭到腳好好洗了個澡，第二天一早他換上一身新衣服，又出發了。
玲子和周振興兩個人冷戰了一個晚上，早飯也懶得做。玲子洗漱完畢，肚子餓得咕咕叫，想問周振興怎麼還不去買早餐。但見周振興一張冷漠臉，壓根沒有交流的慾望。
不買就不買，大不了自己去買，看你還能一天都不吃飯？
玲子賭一口氣，準備自己下樓去找點吃的。剛一開門，迎面碰上強子從電梯裡面出來。
哥，你怎麼又來了？
哦，我給你發訊息了，你看見沒？強子晃了晃手裡的雞蛋餅和豆漿。
哇！玲子驚喜，一把搶過雞蛋餅就要吃，以前蝸居在城中村的時候，她可是每天都要吃的。搬家後這幾年，她很少能吃到這口。強子笑著說，我就猜你們還沒吃飯。
周振興見強子進來，起身迎接，勉強擠出一個笑臉。玲子白了他一眼，拉強子坐下。
哥，你坐，昨天對不起啊，你那身上髒兮兮的，我怕把我的小沙發弄髒。
不過今天好了，我猜你是洗過澡來的吧？
強子被她說的臉上一陣尷尬，妹妹向來無拘無束慣了。但是當著妹夫的面這麼說，強子真挺難為情的很。他尷尬地笑笑，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玲子。
紙條上工工整整寫著：陳小強2018年8月20 日從妹妹陳小玲處借款八萬元整，用於建房，五年內還清。借款人：陳小強，2018年8月20日。
玲子嚇了一跳，哥，你這是幹嘛呢，你看你借條都不會寫，日期寫了兩遍哈。我這錢是給你的，不用還，我上學那麼多年的錢，你難道還讓我還嗎？
強子笑笑，那不一樣，不一樣。說著他又把借條遞給周振興。周振興見了借條，早就滿臉歡喜，他又不得不推讓一翻，收了借條，小小心心地藏進自己的保險櫃裡面。
強子剛一離開，周振興就摟著玲子道歉。老婆對不起，別生氣，我給你買好吃的，沒想到大舅哥這麼懂事，是我小氣了。玲子一把給他推開，這年頭不懂事兒的人可不少！
玲子沒想到周振興那麼個溫厚體貼的人也不落俗套，進了自己口袋的錢，誰都不想往外出，但是做人不管懂不懂大道理都得先有良心。她大哥這些年的付出，周振興不懂，她懂。
晚上週振興正在浴室裡洗澡，玲子開啟保險櫃，拿出那張借條，撕了個粉碎。周振興的那點小心思，她有辦法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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