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卡夫卡的作品不多,但影響後人頗深,米蘭昆德拉曾評價過卡夫卡的作品

“卡夫卡的故事是喜劇的,他被困在自己生活的玩笑之中,就像一條魚被困在玻璃之中,但他不認為這好笑。確實,玩笑只對於玻璃缸外的人來說是好笑的,但卡夫卡則相反,他的玩笑把我們帶到魚缸之內,帶到一個玩笑的內臟深處,帶到喜劇的恐怖之處。它甚至也不是悲劇,因為它把悲劇扼殺在搖籃裡,他連受害者唯一可以企盼的安慰都失去了,就是悲劇中的那種崇高性,他連這個都不給你。”

作為卡夫卡在生命後半段裡寫的作品,1922年所作的短篇小說《飢餓藝術家》,相較於他的其他作品來說,不是一篇典型的卡夫卡文章。它寓言般的敘事、簡明連貫的情節、難得的幽默筆觸,顯現出一種對著荒誕詭譎,縱情嬉笑怒罵之態。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01.荒誕的世界

卡夫卡中的世界是個令人不安的世界, 瀰漫著刺骨怪異的氣息。 但與此同時又以嚴密的邏輯和細節,給人以真實的感覺。

盧卡契曾說,“卡夫卡的作品整體上的荒謬和荒逼是以現實主義基礎為前播的。”

荒謬與異化共生的世界

作為社會發展的首個高峰階段,古希臘社會中崇尚人的自然、多元發展。而工業革命之後,物質空前繁盛豐富多彩,人卻愈發狹小貶值,被自己創造之物異化。

書中的世界是已生存狀態的異化,觀眾無心欣賞藝術,瘋狂追逐消遣玩樂。公眾選擇去看守飢餓藝術的人,本職是屠夫。屠夫們認為自己不能時刻履行看守職責,不僅質疑飢餓藝術家偷吃,甚至試圖引誘進食。經理認為四十天是觀眾期待的高峰,不顧飢餓藝術家的反對便定下隆重展示。飢餓藝術家本人自願住進了籠子,而在他死後,籠子的新主人是一隻豹子。

飢餓藝術家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沒有思考過自己和眼下世界的聯絡。以至於他將籠子作為自己與世界的分界線,他以觀眾的讚賞而活,卻在臨死前說自己不應當讚賞。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他固執己見地認為,自己的崇高藝術是值得讚賞的。而荒誕的是,無人認為飢餓藝術家的絕食表演是藝術,“大人們看主要是圖個消遣,趕趕時髦。”飢餓藝術家在觀眾眼裡只是馬戲團裡的有趣玩意罷了。在最重視飢餓藝術家的經理眼裡,“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件極易破碎的物品。”

荒誕的世界是導致飢餓藝術家走向人生盡頭的罪魁禍首, 扼殺了他的個人生命與藝術。

現代社會沒有給追求獨立的人提供生存的空間,而現代人也沒有了歸屬感。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在真實和虛無之間搖擺不定的人

昆德拉還說過,“假如人物必須與社會身份相匹敵,他就得先有一個真名實姓。”

名字是人行走社會的名片,是人存在的證明。一個沒有身份證明的人通常被預設為是一個非真實的人,更不必說社會歸屬感。“不想使人認為我的人物是真實的,帶著一本戶口簿。”作者因此特意為之,飢餓藝術家這幾個字成了一個抽象的符號, 讓飢餓藝術家預設自己住著的籠子是觀眾前往獸場的障礙物。

飲食男女本是正常生理需求,在飢餓藝術家眼裡成了非摒棄不可的東西。儘管他也喜歡,還是選擇痛苦地忍著。他在臨死前對人坦言如果找到了對胃口的食物,自己會同眾人一樣吃得飽飽的,而在逝世時仍帶著堅定忍飢挨餓的眼神。

卡夫卡的作品中荒誕總是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以合乎邏輯的面目出現,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又理所當然。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02.老莊哲學

以無為之態面對人生

卡夫卡描繪現實的日常生活,也敘述超自然層面的焦慮。世界是荒誕的,人生是痛苦的,生活是毫無意義的。但如果這是我們擺脫不了的命運,我們需要做的是接受它,享受這種一直追求到死的折磨,頗有“無為”的意味。

與卡夫卡筆下以往的角色不同,《飢餓藝術家》中的主角不再反擊生活。飢餓藝術家雖然堅守自己對於藝術的追求,卻也默默忍受周遭的一切要求。他抗拒但沒有掙扎,冷眼旁觀著所有,包括自己的死亡。

卡夫卡本人也確實對老莊、道教十分推崇,自稱自己長期深入地研究老子的作品。幾乎有著所有老子著作的譯本的卡夫卡,認為自己思想非常淺,無法容下老子的玻璃球。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明道若昧”的藝術與死亡之美

而作為卡夫卡的後期作品,《飢餓藝術家》蘊含老莊“明道若昧”的哲學理念。小說展現了卡夫卡本人對於藝術本質的探索,即藝術脫離現實是否能稱為藝術;藝術無人問津是否能稱為藝術;大眾追捧的又是否能成為藝術。

《飢餓藝術家》中對於主角死亡的輕描淡寫也與以往作品中的強烈不同,不似《審判》中K“死得像狗一樣”,不像《變形記》裡格力高被家人趕出家門,身上嵌著腐爛的蘋果死去。卡夫卡描繪飢餓藝術家的死亡更加平靜淡然,以藝術家遺言的黑色幽默結尾。

03.怪誕美

怪誕讓人注意醜惡、發現醜惡、否定醜惡,意識醜惡是人類抗擊醜惡必有的準備,否定醜惡是堅守人類內心淨土的迫切需要。所以怪誕具有抗惡意義,而這也讓怪誕具有了美的價值。

文字怪誕美與人物怪誕美的交織

斯特羅布爾說:“”幽默有時獨當一面,有時又和恐怖聯合起來,它們的聯合產生了一種非常奇特和寶貴的東西 ——怪誕。”

19世紀的現實主義作品中,怪誕更強調情節和言行的反常在讀者心中的震驚效果。這種反常不僅在《飢餓藝術家》中處處可見,最經典不過人把自己活活餓死。而且此類反常在卡夫卡作品中幾乎無處不在。

巴赫金認為,怪誕一方面將現存世界的秩序、觀念和權威進行“脫冕”和“降格”,使之貶低化,世俗化,肉體化;另一方面怪誕又揭示了“另一個世界,另一種秩序,另一種生活制度的可能性。”

《飢餓藝術家》:老莊哲學繁衍的嬉笑怒罵,交織荒誕怪誕的美之花

卡夫卡將銳利的筆尖探入人性的最深處,在審視人類靈魂衝突與生存痛苦的層面達成共識,形成了其怪誕風格。他毀滅一個非理性的舊世界,企圖創造一個更合理的新世界。

飢餓藝術家的人物形象是反常的,一般人不會選擇將自己生生餓成瘦骨嶙峋的樣子。飢餓藝術家對藝術的追求是誇張的,誇張到忽略生理需求,誇張到以死殉道。

這種反常、誇張形成的怪誕風格背後,隱藏著作者的個人價值觀和獨特美學。對於自己的道、對於藝術的渴求,是卡夫卡窮盡一生回答的人生命題。

卡夫卡筆下的世界,荒謬怪誕和崇高偉大同時存在,人物消逝與精神永恆構成詭麗美感。

結語

聽過不喜卡夫卡的評價,覺得他太喪氣、太現實。

正如卡夫卡自己所說,“我們就應該讀那些咬人、刺人的書,如果一本書不能給我們一記悶棍,那麼,讀這樣的書又有什麼意思呢?……我們需要的是使我們痛苦不快的書,就好像,我們寧願選擇死亡,與不願意繼續活下去一樣;……這也像我們想要自殺一樣;書必須是砸碎我們心中冰海的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