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我家盡夜半開窗

我家盡夜半開窗

父親的紫竹柺杖

深宵獨倚淚成雙,無奈登樓望峽江。

終日悲酸慈父去,四時風雨隻身扛。

長河寄放燈千盞,舊宅留存酒一缸。

月落星沉皆閉戶,我家盡夜半開窗。

那是四十二年前的初春。乍暖還寒的夜風依然冷得刺骨。光禿禿的樹枝在慘淡而冷灰的月光下,使整個村莊顯得更加荒涼。遠處,不時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啼叫聲,整個村莊籠罩在陰森恐怖之中。

夜,很深了,集聚在我家的人陸續散去。我也按照我媽的吩咐睡到我爸的身邊。媽,依舊坐在我爸的床頭邊,時刻準備急爸所需。聽爸說好冷,我從被子裡面鑽到我爸的腳頭,把他那雙冰涼透骨的腳,摟進我幼小的懷抱。我想,我的體溫完全可溫暖我爸那枯瘦如柴的雙腳,所以我緊緊的、緊緊的抱著!!!好象是夢中,只聽得我媽撕聲地叫著我爸的名字。我下意識的摸摸我爸的雙腳,可是依然是那麼的冰涼,甚至更冷。我猛然坐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用力的搓揉著雙眼,只看到我媽緊握我爸的手,雙淚奔湧,悽慘地嘶喊聲直穿夜空。而我爸微張著嘴,吃力的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卻沒聽見他發出任何聲音。他的眼光慢慢地向我媽方向轉去,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落在我媽媽的臉上,就無力的閉上了。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了周圍的人。霎那間我家哭聲一片,已分不清哪是我媽媽的哭聲,只知道哭聲一片。我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誰摟著,傻傻地看著她們相互摟著,哭喊著,勸慰著。我知道,爸爸這次病得很重很重。

天,亮了。聽大人說要給我爸穿衣服,我被帶出了房間。我想,給爸穿衣服?我爸肯定又要去醫院。我趕緊去找來我爸病中用的柺棍,站在門旁邊,等爸爸出來給他。我站了好久,才等到房門開啟。可是我所看到的不是爸爸被攙扶著走出來,而是被幾個老爺爺抬著出來的。被抬著的爸穿戴很奇怪。常穿的淺藍色的工作服被換成了黑色長袍,就連那洗得發白的工作帽也被換成了白底黑麵的老爺帽。看著爸那奇怪的妝扮,我手中的柺杖沒敢遞出去。

我,拿著爸爸的柺杖,呆呆的坐在大門邊的臺階上看著忙碌的人,時間彷彿已經凝固。沒有人理我,只有妹妹在我的身邊不停地推聳著要我陪她玩。也不知過了多久,大人們才記起了我,給我們姐妹三人戴上白色的頭巾和腰帶。把我們帶到一個大黑箱前,讓我們看了看箱子裡睡著的父親後,箱子就被很多人抬著向我們家旁邊的山坡上走去。我們姐妹三人也木偶般、時走時跪地跟著抬著我爸的隊伍艱難前行。走了很久很久,在一個剛挖的深井旁停下。人們把我爸睡的那隻箱子放進那剛挖好的深井內,然後把大筐的土倒在井內的黑箱子上。看到那情景,我憤恨交加,一下子跳進井內,趴在裝我爸的黑箱子上,我揮動著手中的柺杖,哭喊著求他們不要這樣做。可任憑我怎麼哭喊,我還是被一隻大手像拎小雞一樣的給拎了出來……

我醒來的時候,睡在姑姑的懷裡。姑姑緊緊的摟著我無聲地哭泣。奶奶老淚縱橫地捏著我的手,嘰嘰咕咕不知說著什麼。我看看手中的柺棍,卻發現只有拐而沒有棍了。我掙扎要去找,奶奶說:“孩子,別找了,你爸爸說,把柺棍的柄留給你,他只要那根棍子就行了”。我看著手裡的柺棍柄——紫竹節,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當我再一次到深井的地方時,原來的深井已變成了一坐小山似的墳墓。我隨著姑姑、姐姐把飯菜放在墳前,想象著土堆下睡著的父親。我知道,爸爸這次是真的離開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我緊握著爸爸留給我的柺棍柄——紫竹節,好象一瞬間我長大了,在沒有任何人的提醒下,跪在爸爸墳前……

四十二年過去了,紫竹節也陪著我走過了四十二個風風雨雨。這四十二年裡,每當三月裡的黑網無情地吞噬整個天空時,我都會開啟窗,倚窗凝視天空;又或者是走在幽靜的小道及無人的空巷,靜神聆聽風聲。我希望在這樣的夜晚,能看見我父親的魂魄;又或者說能碰到一個我曾經認識的鬼魂,請它幫我給我爸帶個口信,說我想他了。因為小時候聽大人說,只有在這個時候,人的魂魄和鬼怪才會出現。

四十二年了。這四十二年來,只有這個默默不語的紫竹節寄託著我對父親的思念。它並沒有因時間的流失而退色,依然透著深紫的啞光。我的記憶也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淡薄,依然是那麼清晰。只有我對父親的思念隨著時間的遞增日逾深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