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齡的增長,經歷的增加,我喜歡上了蘇軾的一句詞——“人間有味是清歡”,看似平淡,卻有悠久的回味。年少時,嚮往著轟轟烈烈,喜歡著大紅大綠,恨不得語不驚人死不休,總渴望被萬人矚目,就是飲食,也必須得多多地加調料,濃油猛料,才覺過癮。而如今,我喜歡清淡一些,平靜 一些,簡單一些,我才發現細水流長的日子,更迷人。
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
入淮清洛漸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
人間有味是清歡。
——宋·蘇軾《浣溪沙·細雨斜風作曉寒》
斜風吹拂著細雨,春天的清晨仍有些寒冷,淡淡的煙霧籠罩著,稀疏的柳樹好像在對著放晴的沙灘獻媚。清河與洛河匯入淮河,漸行漸遠無邊無際。詞人來到野外訪春,野餐,都有些什麼美食呢?看哪,浮著雪白茶沫的清茶,裝在盤子裡的鮮嫩的野菜,和疏朗的早春風光相得益彰。人間啊,最有滋味的,還是清淡的歡愉啊!
清歡就是,哪怕生活平淡,卻也不會覺得無味,哪怕現實並非盡隨人意,但總能得到滿足。
東風知我欲山行,吹斷簷間積雨聲。
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
野桃含笑竹籬短,溪柳自搖沙水清。
西崦人家應最樂,煮芹燒筍餉春耕。
——宋·蘇軾《新城道中其一》
東風好像知道我要去山上漫遊,吹斷了屋簷下久久未停的雨聲。雨後放晴,只見嶺上的雲彩好像戴著棉絮做的帽子,太陽像銅鉦一樣,掛在樹梢頭。一路前行,風景真不錯,低矮的籬笆外,野桃嬌豔好似含笑,溪河旁柳條輕擺,掩映著分外清澈的春水。這裡的人家,應該是天底下最快樂的人了吧,他們忙著煮芹,燒筍,吃飽後,就要趕緊忙著春耕了!春光很美,而田園生活簡單又快樂,空氣中時蔬的香氣,也很誘人啊。
看似普通的生活裡,往往有著最動人的“真”,與自然親近,讓人心情愉悅,而真誠的情感,更讓人感動。
荷鋤時趁月明歸,稚子依依侯竹扉。
竟說田家風味美,稻花落後鯉魚肥。
——清·朱鳳翔《村外閒吟》
忙完了地裡的活,扛著鋤頭,趁著皎潔的月色回家,只見小兒子已在竹門前等著了。都說田家風味美,怎麼不是呢?等到稻花落後,鯉魚最肥美啊。這樣的生活,靠自己的勞動,豐衣足食,家人相守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也是滿滿的幸福啊。
清歡,看似尋常,得來容易,卻也最為可貴。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宋·辛棄疾《清平樂·村居》
茅屋矮小,附近的溪岸,是一片青青的芳草。那帶著醉意般的吳地方言,聽起來真美好,說話的是誰家的公婆?大兒子正在溪東岸的豆園鋤草,二兒子正在編織著雞籠,最喜歡調皮的小兒子,在溪邊的草叢裡臥著,剝新摘下的蓮蓬。他們的生活,沒有大起大落,也沒有驚天動地,他們也不會說動聽的話兒,可讓人覺得,生活就應該這樣,簡單裡,有清淡的歡愉,一天天過去,時光也分外安詳。
這世間,有人追逐名利,希望一舉成名天下知,有人愛慕絕世的容顏,還有人嚮往著海枯石爛的愛情。而懂得清歡,願意以此自樂的人,一定是通透之人。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魏晉·陶淵明《飲酒其五》
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居住,卻不覺得車馬喧鬧。為什麼能這樣?是因為心境悠遠了,自然也會覺得所在的地方清靜無人擾。在東籬下采菊,南山悠悠映入眼簾。傍晚時,夕陽西下,霧氣漂浮,山間景緻愈佳,一群群飛鳥陸續飛回。這樣的情景,蘊含著人生真正的意義,想要辨識,卻忘記了言語,又何必多說呢?
心中喜愛清淡的歡愉,眼裡也常能看到清美的風景,一切景語皆情語。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長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唐·王維《竹裡館》
獨自坐在幽幽的竹林裡,一會兒彈琴,一會兒長嘯,一點兒也不無聊,更不覺得孤單。竹林太深,沒有人知道我,又有什麼關係呢?皎潔的月光映照著,就像是我的知己一樣!懂得享受清歡的人,即使獨處,也不會害怕,更不會憂傷。
生活裡,總有一些小細節,帶給人淡淡的快樂,於是平淡的生活,也變得有滋有味了。
青苔滿地初晴後,綠樹無人晝夢餘。
唯有南風舊相識,偷開門戶又翻書。
——宋·劉頒《新晴》
初夏雨後放晴,滿地都是青苔,詩人從午睡中醒來,外面是綠樹婆娑,光影搖曳。南風就像是老朋友一樣啊,偷偷地推開門,又隨意地翻開書頁,詩人不由得倍感親切!愛上了這簡簡單單的日子。
清淡的歡愉啊,不會帶給人特別強烈的感官刺激,但一定會有悠悠的回味。
道由白雲盡,春與清溪長。
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
閒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
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
——唐·劉眘虛《闕題》
山路曲曲,蜿蜓到白雲盡處,清溪兩岸,處處是好春光。不時有落花隨流水漂浮,遠遠地就能聞到花香。閒靜的柴門對著曲曲繞繞的山路,茂密的柳樹林深處,掩映著讀書堂。每當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落,清朗的光輝便照著我的衣裳了!春日深山裡的讀書堂,既沾染著春光,更給愛讀書的人帶來了清歡。
清歡就是,耐得住寂寞,看得淡紛紛擾擾,無論何時,都不會失去自我。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唐·王維《終南別業》
人到中年,喜歡向道,晚年時終於搬家至終南山下。興致來時,每每獨行獨遊,心中自有所樂。走到水的盡頭,去尋求源流,或者安然而坐,看雲霧升騰。偶爾在鄉間遇到老農,與他相談甚歡,忘記了歸去。
讀書,讀詩,同樣是人生之清歡。
玉壺買春 ,賞雨茆屋。
坐中佳士,左右修竹。
白雲初晴,幽鳥相逐。
眠琴綠陰,上有飛瀑。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唐·司空圖《詩品二十四則·典雅》
用玉壺載酒遊春,在茅屋中聽雨自得。坐中有高雅的名士,左右是亭亭的翠竹。白雲飄飄,雨後初晴,幽谷間鳥兒相互追逐。在綠陰下倚琴而眠,山崖上瀑布飛流。落花靜靜無言,淡然從容的人兒,宛如秋天的菊花。種種賞心悅事寫進詩篇,也值得好好品讀了啊!喜愛讀詩的人,更容易獲得恬淡平和的心境啊!
我愛這世間清歡,清歡之妙,在於簡單平靜之下,那一顆通透,容易滿足的心。哪怕是現實多艱險,路途多坎坷,但心底總是有清淡的歡喜,油然而生。清歡如一盞淡淡的茶,雖然淡,卻回味悠長,未必不如美酒佳餚,懂得欣賞它的人,心中不僅有熱愛,更懂得隨遇而安,還有放下。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