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花欲燃吖
上一篇我們探討了書中勾欄群像，生活在清河縣底層的邊緣女性是如何依附男人生存，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深淵。這群女人相互傾軋又相互依託。沒人生來是願意待在淤泥之中，只是投胎是一門技術活，不見得人人都有自由選擇生活的權利。
且說圍繞在西門慶身邊的女人，有兩個人物關係尤為貼近，
一個是麗春院的李桂姐，另外一個是勾欄後巷的吳銀兒。
兩個女人的身份特殊在不只是西門慶的相好，還是西門慶的乾女兒。
李桂姐趁西門慶家宴客拜了吳月娘為乾媽，藉此機會在西門府內進出自由。吳銀兒則拜了生子得寵的李瓶兒為乾孃，趁機撈了不少油水好處。
西門慶自從認了蔡京做乾爹後，仕途之路扶搖直上，此次被提做了副提刑，官帽加身鳥槍換炮。根據當時的大宋律例，雖然狎妓蔚然成風，可對於官員還是明確要潔身自好，西門慶再不能堂而皇之地出入這些風塵院落，這些依傍他吃飯的人便開始各尋出路。
就有了李桂姐和吳銀兒的粉墨登場。
一、李桂姐捷足先登，吳銀兒熱拜李瓶兒
話說西門慶封官的第二天，府中大擺流水席，這些幫閒和粉客依次前來沾光祝賀，其中麗春院機巧伶俐的李桂姐心思最為活絡，她和老鴇合計從此以後怕是斷了財路，門店生意做不成，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主動上門開闢一條外賣之路。
於是，李桂姐有心要拜那吳月娘做乾孃，打著乾女兒的名義進出西門府，既能保全西門慶的名聲，還能抬高自己，維繫好熟客。所以，李桂姐買了四色禮，給吳月娘做了一雙女鞋，教保兒挑著盒擔，一大早就坐轎子先來西門慶家。
李桂姐本是那二房李嬌兒的侄女，按理講該叫西門慶一聲姑父，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乾爹，也實屬荒唐。
李桂姐巴巴地趕到西門府，一進門就熱情洋溢地向吳月娘示好，哄得幾個主子滿心歡喜，桂姐笑道：
“媽說，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裡邊走。我情願只做乾女兒罷，圖親戚來往，宅裡好走動。
”
吳銀兒姍姍來遲得知了重大的噩耗，前一秒還是姐妹的李桂姐，如今和自己倒是主僕關係，這讓她心有不忿，因此在八月十五，她找到了李瓶兒做乾孃。
吳銀兒這個角色相比李桂姐並不那麼面目可憎，從很多細節上來看，她本性不壞有著敦厚純良的一面，只可惜環境賦予了她無情和自私，也是萬般的身不由己。
1、她拜李瓶兒是曲線救國
吳銀兒並不單純，只是缺少一些狡詐。西門慶封官是既定的事實，李桂姐和吳銀兒相約來西門府一同賀喜，身為姐妹吳銀兒並不設防，她也的確沒有想得那麼深遠，反而是李桂姐小人之心揣測了許多後，將她放了鴿子，一個人巴巴地早去。
吳銀兒在家裡左等李桂姐不來，右等不來，差人去麗春院問了才知道，好姐妹早就捷足先登。
她到了西門府後，李桂姐又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樣，坐在炕上和吳月娘等人平起平坐，幾個丫鬟也是真有眼力見，剛認了乾親立刻拿她當主子一樣伺候。
不僅如此，促使吳銀兒走上拜親之路的主要因由是，李桂姐不顧姐妹之情，當眾折辱她。
李桂姐賣弄她是月娘乾女兒，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簫兩個剝果仁兒、裝果盒。吳銀兒三個在下面杌兒上，一條邊坐的。那桂姐一徑抖擻精神，一回叫：“玉簫姐，累你，有茶倒一甌子來我吃。”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來，我洗這手。”那小玉真個拿錫盆舀了水，與她洗手。吳銀兒眾人都看得呆了，不敢言語。
桂姐又道：“銀姐，你三個拿樂器來唱個曲兒與娘聽。我先唱過了。”吳銀兒琵琶，韓玉釧兒在旁隨唱，唱了一套《八聲甘州》“花遮翠樓”。
原本就是同命相連的底層群眾，如今一朝得勢，不幫扶反而拉踩，李桂姐對著昔日姐妹的吳銀兒惺惺作態，激起了吳銀兒的勝負欲。
吳銀兒原沒有此心。
“你老人家還不知道，李桂姐如今與大娘認義做乾女兒。我告訴二爹，只放在心裡。卻說人弄心，前日在爹宅裡散了，都一答兒家去了，都會下了明日早來。我在家裡收拾了，只顧等她。誰知她安心早買了禮，就先來了，倒教我等到這咱晚。使丫頭往她家瞧去，說她來了，好不教媽說我。你就拜認與爹孃做乾女兒，對我說了便怎的？莫不攙了你什麼分兒？瞞著人幹事。嗔道她頭裡坐在大娘炕上，就賣弄顯出她是孃的乾女兒，剝果仁兒，定果盒，拿東拿西，把俺們往下踩。我還不知道，倒是裡邊六娘剛才悄悄對我說，她替大娘做了一雙鞋，買了一盒果餡餅兒，兩隻鴨子，一大副膀蹄，兩瓶酒，老早坐了轎子來。”
吳銀兒後來為什麼也要拜乾孃？完全是被李桂姐內卷，又加上老鴇的鞭撻，迫不得已走上曲線救國之路。
吳銀兒與李桂姐被贊為“梨園嬌豔，色藝雙全”，本是競爭對手，大家同在一個起跑線，能分多少寵，各家使出各家本事就罷了，如今，李桂姐走了捷徑開闢了送外賣之路，那吳銀兒若還留在原地，只能喝西北風。
2、應伯爵指點迷津，吳銀兒伺機而動
吳銀兒受了挫，被西門慶叫出門去給大家獻唱，李桂姐因抬了身價就不肯出屋，於是應伯爵見少人就問了一嘴，吳銀兒前因後果好一番說辭。應伯爵作為幫閒一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也愛攪和幾分，就替她支了一招。李瓶兒剛生了兒子，如今正好能與吳月娘抗衡，要是能拜她為乾孃，也不矮李桂姐半分。
於是，吳銀兒這才將李瓶兒納入自己即將攻略的物件。
李桂姐認親是在書中的第三十二回，可吳銀兒認親卻耽擱到了第四十二回，這中間曲折就是吳銀兒的考慮。
李桂姐前腳剛認下一門親，她若轉身立刻拜投李瓶兒，倒是顯得自己拿瓶兒當槍使，不僅讓李瓶兒難堪，也讓月娘疑心，這擺明了是告訴大家，李瓶兒可以和他正妻同等地位。
所以，吳銀兒當下按兵不動，只等一個契機，這個契機就是八月十五，李瓶兒過生日。西門慶又邀請妓女前來助興，吳銀兒就提前送了四盒禮，兩方銷金汗巾，一雙女鞋給李瓶兒賀壽，趁機拜了乾孃。
二、吳銀兒無心插柳，收穫頗豐
前文說吳銀兒也拜了乾親後，李桂姐從此和她就斷絕了往來，形同陌路。
兩個人都是帶著目的接近了西門慶的兩位妻妾，前者是費盡心機，而吳銀兒則是無心插柳。
她拜乾親不假，之所以選定李瓶兒完全是權衡利弊下的選擇：
1、吳銀兒曾是花子虛的令翠，也就是長期被花家包占，花子虛去世後才傍上了西門慶。她同李瓶兒因一個男人結緣，故人相逢總是親密一些。李瓶兒能為她美言幾句，總是強於吳月娘，她自己都見不著西門慶幾面，更別提為李桂姐爭機會。
2、李瓶兒有錢有勢又得寵，吳銀兒只要同瓶兒常來往，見西門慶的機會總是多的。見了面，有些事就水到渠成。
她選定瓶兒原本只是想近水樓臺，可意外的是，她在西門慶身上沒得到太多，反而是在李瓶兒身上收穫頗豐。這種收穫不單純是財富，最難得的是一種溫情，是妓女這輩子都很難得到的真心。
話說這兩個人做了西門慶的乾女兒，親上加親，那西門慶又是怎樣的一種態度呢？
先說李桂姐因為小人得志有些飄飄然，被應伯爵等人粗俗地譏諷了一番，非要她出來重操舊業獻唱，李桂姐剛得了便宜哪肯降身價，就和應伯爵鬥起嘴，一時面紅耳赤下不來臺。西門慶並沒因為她是乾親而護短，反而，笑嘻嘻地看熱鬧，還讓李桂姐唱上一曲。
大官人本就缺少子女歸屬感，對於親生的西門大姐都不曾愛護，何況是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乾女兒，所以李桂姐還是從前的李桂姐，在西門慶的眼中仍舊是供人消遣的玩物。反倒是因為有了這一層關係，李桂姐賣力的演出卻少了出場費。
這一環節可以參考我之前分析的西門慶迎娶孫雪娥，自己人幹活沒工資……她費盡心機一場空後，乾脆拋棄了吳月娘對西門慶直奔主題。
吳銀兒則不同，她雖然在拜乾親上落了下風，又在西門慶身上榨不出更多的油水，反而因為爭搶好勝拜的乾孃得到了實惠。
在第四十五回，吳銀兒的衣裳包兒放在李瓶兒房裡，李瓶兒早尋下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兒，一兩銀子，安放在他氈包內與他。那吳銀兒喜滋滋辭道：“娘，我不要這衣服。實和娘說，我沒個白襖穿，娘收了這緞子衣服，不拘孃的什麼舊白綾襖，與我一件兒穿罷。”
李瓶兒是一早沒等吳銀兒開口就送了她些衣服，如今吳銀兒開口要白襖，李瓶兒覺得自己衣服寬大她穿著不貼身，乾脆讓丫鬟拿了一匹白綾布直接給了她，讓她拿裁縫鋪做一身合適的。
迎春從樓上取了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下號兒寫著重三十八兩，遞給了吳銀兒。
吳銀兒千恩萬謝地離去，這樣貴重的禮物，別說月娘捨不得給李桂姐，就是西門慶也賞不出來。要知道富婆李瓶兒的東西大多都是宮裡才有的。
李瓶兒拿吳銀兒當貼心的閨蜜看待，她是這府中唯一可言語自己苦悶的人，即便在李瓶兒奄奄一息之際，西門慶要人把銀兒接過來陪伴，瓶兒還勸說道：
不要影響吳銀兒做生意。
李桂姐、吳銀兒都是可憐人兒，出賣自己求得生存和安身立命的立錐之地，她們被侮辱被嘲弄，她們的卑劣和無情是社會教會她們的“適者生存”，可是，這樣勢力冷漠的群體中，吳銀兒無疑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和李瓶兒相伴的短暫歲月裡，她得到了一生中僅有的溫情，或許某一天她垂垂老矣，亦或者彌留之際，想起曾被人珍視過，也不會太遺憾。
今天這篇有點長，本可以拆分兩篇，但不想糊弄。關於吳銀兒和李瓶兒應該還會再寫一篇，著重講這段情感的，剖析一下她是否真心實意地對待過瓶兒。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大家評、轉、贊施捨一撥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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