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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誤國:末世帝師耿南仲(上)

周宣王六年(前822年),周宣王命召穆公及卿士南仲、太師南仲皇父及程伯休父率週六師征討淮夷。大軍沿淮水東行,沿途對淮夷民眾廣施恩澤。經過激烈戰鬥,周軍擊敗淮夷中勢力最強的徐國。徐國歸降後,淮夷各方國、部族皆臣服於周。

《詩經·大雅·蕩之什·常武》: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整我六師,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此南國。王謂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陳行,戒我師旅……四方既平,徐方來庭。徐方不回,王曰還歸。

《詩經·小雅·出車》:

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伕,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我出我車,於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僕伕況瘁。

王命南仲,往城於方。出車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於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玁狁於夷。

“赫赫南仲”,意即“威儀不凡、威風凜凜的南仲”。《詩經》記載了南仲作為周朝大夫,驅逐玁狁、打跑西戎的赫赫戰功。

書生誤國:末世帝師耿南仲(上)

北宋後期的某一年(不是我賣關子,實在是沒查到),開封府的一戶耿姓人家誕生了一個男嬰。耿家的家長為他取名南仲。也許這個名字寄託了長輩們對他的厚望,希望他也像那位西周卿士一樣,成為掃蕩外族、威震四方的名將。

他的名字,彷彿冥冥之中註定了就是要和外族打交道的。

北宋末年,風雲突變,金人兵臨城下。

這位南仲和那位先輩不一樣:他是一個標準的文科生,憑藉科舉進身。雖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早已功成名就、光耀門楣、位高權重,連皇帝都要叫他老師,已經能左右國家的政策。

他,能像那位真正的南仲那樣,為大宋朝力挽狂瀾於既倒嗎?

年輕時的耿南仲,通曉《易經》,有賢名。元豐五年(1082年)中進士。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年)八月,時任國子監主簿,被翰林學士蔣之奇應詔推薦為可以做臺閣清要官員。

耿南仲歷任兩浙常平司提舉、河北西路常平司提舉,改河北西路轉運判官、廣南東路及夔州路提刑,荊湖、江西轉運副使,入朝為戶部員外郎、辟雍司業(即國子司業),因事罷為衢州知州。政和元年(1111年)三月,為侍講、司門員外郎。二年(1112年),以禮部員外郎為太子右庶子。

然後,他的工作就穩定了。

他給兩位皇子侍讀,這兩位皇子一個是嫡長子定王趙桓,一個是王貴妃所出的三皇子嘉王趙楷。

政和五年(1115年),趙桓被立為太子。

這一年的二月,耿南仲被任為徽猷閣侍講。政和七年(1117年)十月,試太子詹事,後又任徽猷閣直學士,改寶文閣直學士,教授皇太子趙桓《易經》。這可以說是專業對口了。

宣和元年(1119年),趙桓奏稱耿南仲已講完《孟子》,請求讓耿南仲講《詩經》,獲准。

——想必耿南仲對那位真正的南仲也是有所瞭解的吧。

但是,趙桓很有危機感,他這個太子是靠拼媽得來的,他父皇並沒有很中意他。

徽宗中意的是耿南仲的另一個學生,也就是他的異母弟,趙楷。

這個趙楷了不得,因為第二任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趙檉早夭,所以趙楷事實上是僅次於趙桓的帝位繼承人。他本人又類似父皇徽宗,多才多藝,善於繪畫,文學也不簡單。重和元年(1118年),他竟然偷偷去參加科舉。不知道是不是耿南仲教導有方,這位爺竟然不是靠拼爹而是靠自己的真才實學,一舉奪魁!

宋徽宗一看,那還了得,為免非議,點了那一屆的第二名為狀元。

後來宋徽宗加趙楷太傅,又違反宗室不領實職的常例任趙楷為提舉皇城司,出入禁省。

即使趙桓已經是太子,也難防旁人覬覦之心不死。趙桓厭惡太傅王黼,王黼就秘密謀劃讓當時改封鄆王的趙楷奪嫡。趙桓子趙諶被任為節度使、封崇國公,王黼認為趙諶僅可當觀察使,對趙桓說“皇孫不同於皇子”,召耿南仲到府第,指使他代東宮起草代趙諶辭官的奏章,使得趙諶沒有被任官,意圖以此動搖趙桓的地位。

可以說,趙桓、趙楷之爭,耿南仲是親歷的。他甚至還有幸親歷了更大的場面:

金兵南下,宋徽宗倉促甩鍋給趙桓,自己帶著親信和愛子趙楷跑路了。

書生誤國:末世帝師耿南仲(上)

這是要當背鍋俠呢,趙桓當然不肯。正好他也病倒了,宰相百官排隊等候,日暮了也不敢退去。宰相李邦彥說:“皇太子素親耿南仲,可召之入。”於是耿南仲與門下侍郎吳敏到殿中侍疾,照顧趙桓就醫用藥直至夜半,趙桓稍醒,就這樣不情不願地登基成為了宋欽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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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耿南仲已經給他做了十多年的老師,父母也已經得到了追贈。

欽宗拜耿南仲資政殿大學士、籤書樞密院事,不久免去籤書之職。因耿南仲是東宮舊臣,禮敬尊重他,賜宅一區。

耿南仲以為自己給皇帝當過多年老師,總該發達了,結果只做到門下侍郎,慘遭吳敏、李綱超車,心理不平衡了。

對金的大政策上,李綱主戰,耿南仲偏偏主和,導致一些作戰的準備工作半途而廢。前知嚴州李邈上禦敵之策,宋欽宗覺得可以,但耿南仲主和,於是沒戲了。耿南仲指稱伏闕上書的太學生陳東等為主戰派李綱所指使,建議逮捕涉事數人下御史府,欽宗不從。

金人暫時退兵後,欽宗想盡辦法說服太上皇宋徽宗回京。宰相們在延和殿奏事時,耿南仲商議屏去太上皇左右。李綱說耿南仲不以堯、舜之道輔佐欽宗,是暗而多疑。欽宗只是笑,耿南仲憤怒了。退朝後,欽宗在睿思殿召對耿南仲、李綱等,賜茶完畢,耿南仲突然起身說:“臣剛才在百官隊伍中看到了左司諫陳公輔,他是李綱結連士民伏闕上書之人,豈可為諫官?請求下御史獄對質。”欽宗愕然。李綱說:“臣與南仲所論是國事,南仲卻說這話!願因陳公輔事被下吏問訊。”欽宗不認可耿南仲所奏,但耿南仲仍堅持。李綱因而請辭,欽宗不允。在太上皇回京後,耿南仲的建議生效了,太上皇的左右都被罷黜了。太上皇本想讓兒子背鍋,結果卻被兒子軟禁了。

謝克家、孫覿、李擢、李會、王及之、王時雍、劉觀七人結黨依附耿南仲主和。耿南仲和吳敏不顧御史中丞陳過庭和陳公輔反對,一起推薦李綱去救被金人圍攻的太原,結果大敗。金人兵臨開封,眾臣多主戰,耿南仲卻和翰林學士承旨吳幵堅持割地求和。耿南仲還指責敢說話的陳公輔是李綱黨羽,陳公輔辭職,被貶。左正言程瑀辯解,無果。

朝中的主戰派還有同知樞密院事許翰、太宰兼門下侍郎徐處仁。

許翰不但是主戰派,而且早就是一個敢於和“六賊”為敵的耿直之人,也堅持朝廷務必要吸取前朝教訓,重用“老種經略相公”种師道這樣的沙場宿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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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與此同時,許翰卻又坑死了种師道的親弟弟、同為沙場宿將的“小種經略相公”种師中:因誤信錯誤軍情,他接連敦促种師中發兵救三鎮,更不惜以軍人最看重的名譽進行道德綁架,導致种師中倉促之下不帶輜重和賞賜就上了前線,結果在種種原因下不但怒送人頭,宋軍計程車氣也遭到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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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古也不是故意的,無奈他也遇到了敵人)

後來許翰罷官,徐處仁又與吳敏在欽宗面前爭執,耿南仲與依附自己上位的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唐恪、戶部尚書兼開封尹聶山欲排擠二人取而代之,指使中丞李回彈劾,於是徐處仁、吳敏都被罷免。

吳敏:我們不都是主和派嗎?

聶山:呵呵。

聶山本來是王太傅的人,後來又跟了蔡京,因此與老王反目,被老王貶官。欽宗誅殺六賊時,老王名列其中。正好吳敏起用聶山為開封府尹,聶山就派人去給老王發了盒飯,而且很禮貌地把老王的屍體丟在了路邊。

吳敏感到聶山如此的作風怕要不為自己所用,於是提拔唐恪、徐處仁,丟下了聶山。

當陳東伏闕上書時,開封府尹已經成了王時雍。他想把陳東等人抓起來,在聶山堅持勸止下不果。欽宗很欣賞聶山,取西漢周昌之意,賜名聶昌。

王時雍離任後會很沒節操,連繼任的開封府尹也一樣沒節操。

中書侍郎何反對割地,請求建四道總管,由胡直孺、王襄、趙野、張叔夜分別率軍勤王。軍隊已響應,唐恪、耿南仲、聶昌卻合謀認為:正要安民卻不停調兵,如果讓金朝人知道了怎麼辦,趕緊發檄文止住軍隊。

何出身狀元,還是御史中丞時就敢彈劾王太傅,以後還能做到更高的位子。

但是,他也不靠譜。

中書舍人劉珏說李綱勇於報國,被吏部侍郎馮澥指為為李綱遊說而被貶。耿直的中書舍人胡安國封還詞頭,且彈劾馮澥越職言事。結果何先生和耿南仲一起把胡安國踢飛了。

何先生做了宰相以後會更不靠譜,下文分解。

當時天象不吉,彗星出於寅、艮之間。連老天爺都以天象示警了,耿南仲卻說這是應在外夷身上。諫官李光對此有異議,被踢飛。

金朝使者王汭持右副元帥完顏宗望書信,欺詐耿南仲等大員說割地可以求和。十月,真定失守,唐恪、聶昌、耿南仲誣奏真定通判獻城。

老將种師道得知真定、太原皆失守,檄召西南兩道兵赴闕,南道總管張叔夜、陝西制置使錢蓋各自統兵赴闕勤王,而唐恪、耿南仲仍然堅定地主和。正好,种師道病死了,二位爺就發檄文止住諸軍前進,兩路軍也各自回師。

十一月,欽宗因對戰和拿不定主意,召百官於延英殿商議割三鎮(其實本來就已經差不多了)。耿南仲說皇弟肅王趙樞已出使河北軍,建議派兵部尚書王雲出使完顏宗望,吏部尚書、翰林學士、知制誥莫儔出使完顏宗翰。欽宗讓他再與少宰商議,耿南仲又說只遣王雲、吏部侍郎李若水亦可。

少宰是誰呢?唐恪。

太學博士万俟虛、監察御史晁貫之等去找唐恪建議主戰,唐恪說“皇上欲以耿南仲、王尚書定議,遣康王前去了。”康王就是趙構,因為耿南仲主和,就提出讓耿南仲一起去。欽宗因耿南仲年老,命其子中書舍人耿延禧為參議官代行。

這次並沒有成行,因為局勢有變,金人進逼了。完顏宗望要求讓趙構成行才許和,耿南仲召王雲到府告諭,要讓趙構出使。金軍兵臨洛陽,不復言割讓三鎮,直接請求畫黃河為界。王汭要欽宗派左右親信大臣商議休兵,欽宗與唐恪等商議遣大臣去講和辦理割地,耿南仲以年老有病為由相辭,聶昌以親人為由相辭,反而陳過庭願意效死。欽宗大怒,令耿南仲出使河東完顏宗望軍、聶昌出使河北完顏宗翰軍,分別作為告和使,持書于軍前,並賜河東河北兩路守臣詔書,商議割地。

閏十一月,耿南仲陪同王汭去衛州。鄉兵打算殺王汭,王汭逃跑,耿南仲獨自去衛州,衛州人不接納。

無獨有偶,到了絳州的聶昌也遭到閉門不納。不同的是,聶先生的運氣差到爆。

他知道黃河一帶的民風,出發時,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被絳州閉門不納後,聶先生手持詔書縋城而上,果然被暴民撕了。

死者為大,這裡要給聶昌稍稍平個反。他雖然依附耿南仲這位主和先驅,但事實上一旦和談希望渺茫,他就會本性爆發,熱血上頭,成為主戰派。先前他官拜同知樞密院時,就在入宮謝恩時談論禦敵之策,反對割三鎮,建議發檄文集結軍隊,圍殲敵軍,必要的時候我聶某也可以親自上……很得到欽宗的欣賞。就在那場死亡之旅前,他遇到了完顏宗翰,還努力為自己爭取到了身為朝廷代表的禮遇。出發時,他也曾對欽宗說,一旦和談無望,他會盡力發動河北的力量勤王。

派主戰派去辦理割地,欽宗也是夠了——此公更騷的操作是曾經派金朝使者送信策反遼朝降金的將領,給了金人問罪的藉口,耿老師好教法!

得知聶昌死訊,耿南仲不敢動作了,住在衛州城外。

身負皇命,沒完成任務,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