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當尼采哭泣》:我痛恨某些人奪去了我的獨處,卻不曾提供我陪伴

有些人無法解開他們自身的枷鎖,然而卻可以救贖他們的朋友。——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當尼采哭泣》:我痛恨某些人奪去了我的獨處,卻不曾提供我陪伴

【01】

年過40的布雷爾醫生突然接到一封信,一位名叫路莎樂美的美麗女人邀請他去咖啡館見面。莎樂美想為親密友人尼采求診,希望布雷爾救治尼采的絕望。但是她又告知布雷爾,

自視甚高又敏感多疑的尼采,並不願意接受心理治療。他不承認自己的“絕望”,認為那只是“偏頭痛”。

在過去的24個月,尼采拜訪遍了歐洲最好的24位醫師。他放棄了他的家園,離開了他的朋友,辭去了大學的教授職位。他變成遊走四方的浪人,為的只是尋找他能忍受的氣候,尋求能暫時擺脫痛苦一兩天。

《當尼采哭泣》:我痛恨某些人奪去了我的獨處,卻不曾提供我陪伴

但是,

沒有一位醫師能夠找出他的病根或有辦法減輕他的痛苦。他的偏頭痛不僅沒有絲毫減輕,反倒變本加厲,視力日趨下降,絕大部分臟器也出現了問題。他痛苦焦慮,抑鬱不堪,腦海裡時刻徘徊著自殺。

“一個人絕大多數的日子是種折磨,一年裡健康的日子屈指可數,一個人的生命被痛苦所耗盡,這樣的情況,似乎就是對生存的絕望、厭世的天然溫床。”

但當他清醒時卻鎮定地說:“我有自己的黑暗時期,可是誰沒有呢?”

他宣稱,任何不曾殺死他的東西,只會讓他更茁壯。

他嘗試與他人建立關係,卻接連遭遇背叛。所以他再也無法相信他人,再也不與任何人親近,任何示好都會被他理解成自身權利的喪失。

布雷爾想要救治這樣一個無法接近的人,無疑是困難的。

【02】

如莎樂美小姐策劃的一樣,尼采如約而來。

布雷爾的問診,鉅細靡遺,即便布雷爾心中已有大概的診斷結果,他也從不省略檢查的任何一個程式。尼采全程享受著這種顯微鏡般的檢查,而且檢查的越仔細,尼采越享受。被別人關注,會為一個人帶來多強的滿足感啊!

正如美國心理學家威廉詹姆斯曾斷言:“人性的根源深處,強烈渴求著他人的欣賞。”

尼采問布雷爾有關於自己病情是否會惡化,他希望布雷爾能將病情的真相告知他。布雷爾堅信醫生的職責,是為病人提供慰藉,有些壞訊息是無法讓病人參與的。但尼采卻認為每個人都有發現真理的權利,醫生無權剝奪一個人的死亡,如果醫生藉此掩蓋一個人的死亡,那不是慰藉!那是殘忍!

但相較於專業診療,他們的談話更像是一場棋賽。一個人移動了一步,另外一個人立刻反擊,然後再回應這個反擊……似乎要一直無止境地這樣。

《當尼采哭泣》:我痛恨某些人奪去了我的獨處,卻不曾提供我陪伴

布雷爾的好友知道後

表示不理解,他覺得既然認為對方天才,

為什麼要試圖在言論上,在哲學上打壓他,為什麼總是想要打壓他?如果他真的是天才,應該從他身上學習,而不是千方百計想要嘗試打敗他!

布雷爾建議尼采住進維也納勞森治療中心觀察一個月,尼采因經濟拮据拒絕了。當

布雷爾提出可以免費為他治療時,尼采開始對布雷爾的動機產生懷疑,他一遍遍地問布雷爾動機是什麼?

尼采

相信沒有人會有幫助他人的慾望。

永遠沒有人做任何事情是完全為了他人。所有的行動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所有的服務都是利己的,所有的愛都是自私的。

布雷爾知道,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意味著他將失去這個病人。可是他掙扎著,始終回答不了。

就在布雷爾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尼采在小旅館發病了,布雷爾在搶救過程中,聽到尼采喃喃著

“幫助我,幫助我,幫助我,幫助我!”

一陣憐憫掠過布雷爾心頭,

尼采潛意識裡在呼救啊!

所以,路·莎樂美錯了,她的朋友有能力要求幫助。

布雷爾不再被莎樂美先入為主的絕望論所引導,而是對尼采的病情和心理狀態開始真正客觀的判斷。

但當尼采意識清醒後,又恢復成了那個高傲的模樣。尼采倔強的表示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布雷爾操心。

他們討論到死亡,尼采卻說,

“我活著嗎?誰在乎呢?沒有位子,沒有位子。”

【03】

布雷爾為了挽留尼采,提出和尼采進行專業上的交換,由布雷爾做尼采身體的醫生,治療他的偏頭痛。而尼采則做布雷爾心智精神上的醫生,治療布雷爾的絕望。

《當尼采哭泣》:我痛恨某些人奪去了我的獨處,卻不曾提供我陪伴

在外人看來,布雷爾沒有絕望,布雷爾年輕時繼承了父親的遺產,然後他的妻子瑪蒂爾德是維也納最富有的猶太家庭之一的女兒。現如今,布雷爾事業有成,他除了有一個特別美麗的妻子,還有五個聰明的孩子,他擁有一切東西,他是每個維也納醫生羨慕的物件,全歐洲都在爭相要求他的服務。許多優秀的學生,像是前途無量的年輕醫生弗洛伊德,珍惜他的字字珠璣。他正在生命的巔峰!

但是隻有布雷爾知道,自己遭遇了中年危機,他知道自己已經到達了頂峰,放眼望去,前面所有的路都是下坡路。他看到的

只有餘生的衰老、名聲不再、成為父親、成為祖父。

他懼怕衰老和死亡。他開始變得不快樂,焦慮,絕望。

不僅如此,他還

在給女病人貝莎治療時對貝莎產生感情不能自拔。這樣的感情嚴重影響了他的婚姻生活。妻子

瑪蒂爾德趕走了貝莎,連帶他的助手伊娃也被趕走。於是他開始疏遠妻子,不再和妻子說話,他甚至考慮過離開,離開妻子孩子,離開一切東西。

他跟妻子的隔閡一天天變得更深。夜復一夜,他經常受苦於可怕的夢與嚴重的失眠。

在尼采的幫助下,布雷爾認識到,貝莎對自己意味著逃離,但不是逃離危險,是逃離安全,貝莎就是造成危險的力量。在貝莎之前,自己生活在規範之內。貝莎出現後,自己開始考慮要推翻原本的生活,犧牲事業,觸犯通姦,擺脫家庭,移民,與貝莎再度重新開始生活。

或許自己過得太安逸了,

過得安逸就是危險,危險而且致命。

布雷爾經常覺得自己孤寂,感覺沒有人與自己作伴,直到

貝莎的出現緩和了這種孤寂感,於是他萌發了對貝莎的喜歡,只是這種喜歡來自於自己的慾望,與慾望的物件無關。人們對慾望總是比對慾望的物件要愛的更多。

正如現在,布雷爾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替代貝莎的人——尼采,所以,對方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能不能滿足

自己的需求。

“挖深一點,你會發現你不愛它們,你愛的是,這種愛戀在你身體裡所產生的愉悅感受!你愛的是慾望,不是慾望的物件。”

對於布雷爾對死亡和衰老的恐懼,尼采告訴布雷爾,忍受死亡或者坦然面對死亡都是對生命的背叛,人要死得其所。

活著的時候就去追求人生,如果人在實現了他的生命之後死去,死亡就喪失了它的可怕,如果一個人生不逢時,那他就永遠不會死得其所。

布雷爾很清楚,自己沒有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一直過的是命運指派給自己的生活,他從未自由過,從未為自己而活過,他一直被自己的文化、身份、家族地位所束縛,以至於自己從不知道自己本身的意願。

而這樣的人生,一眼望去,週而復始,現在與過去的生活無限次數的反覆,人生沒有任何新的東西,一切痛苦和歡樂,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人生中反反覆覆,毫無新意。

他沒有一刻能夠“成為自己的存在”,他都無法成為真正的他,這樣的他,又怎麼會不懼怕死亡呢?

尼采告訴他,婚姻不是牢獄,而是孕育某些更高層次東西的園地。

如果不能擁抱自身的孤獨,他人只能是自己對抗獨孤的擋箭牌。人不是因為寂寞才選擇和另一個人在一起,要先懂得擁抱自身的孤獨,才能把愛帶給另一個人。

因此,

唯一挽救婚姻的方法是放棄它。毀掉婚姻總好過被它所毀……

【04】

布雷爾回味著與尼采的談話,回到家,他決定去追尋另外一個人生。

他不顧妻子的哀求,毅然選擇離家出走。

他走出家門,看到大門上的招牌寫著

“約瑟夫·布雷爾醫生,診療醫師——二樓”。他知道下次再來維也納的時候,這塊招牌和他的辦公室都不會在那了,那些磚房也不再是他的磚房了,他的辦公室很快就會失去了他存在的氣味……

他感到與以往相同的失落感。他

不是不可或缺的,他會被遺忘,他的地位也會被吞噬。

他會在接下來的10年或20年中死亡,而且他會孤獨地死去。可是自己已經年過四十了,趁自己還能走的時候,為自己把握生命中的一小部分,這樣的要求過分嗎?難道要從頭到尾過一種自己後悔的生活嗎?

他決定坐火車去探訪貝莎,但是他看到貝莎和杜爾肯醫生在一起,杜爾肯醫生年輕英俊又單身,

而且,貝莎比曾經對他更加親密地糾纏著這小夥子。但是布雷爾居然沒有感到嫉妒,沒有敵意——一點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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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爾開始明白了,那黃銅招牌、辦公室、貝莎——全部繼續做它們自己,

沒有任何一個是離開布雷爾就不能存在的,布雷爾是可以隨時替換的。

他感到徹底的挫敗。

他去見了曾經的助理伊娃,他以為伊娃會和他一起濤濤而談,但是當他提到自己為尋求自由做的這些事時,伊娃開始質問他,伊娃覺得布雷爾擁有別人羨慕的自由而不自知,布雷爾去跟一個為了生存不得不賣力上班的人討論“未曾活過的生命”,這簡直就是可笑。布雷爾提到他們之前15年的友誼,提到伊娃曾經對布雷爾許諾說只要布雷爾需要,她就會出現。但伊娃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已經不記得那段談話了。

是啊,沒有人會一直停留,她們有她們本身的生活,她們成長,她們繼續她們的生活,她們老去,她們會獲得新的親密關係。布雷爾突然想到,不僅貝莎和伊娃的生活會繼續下去

,而且瑪蒂爾德的亦是如此,他想到他的妻子瑪蒂爾德,會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這種痛苦難以承受。他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一定要回去,去跟妻子認錯!

他剃掉自己的長鬍須,臉上的溝痕皺紋露了出來,他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很老了,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比他年輕。

他是街上最老的人,他已經老到難以重新來過!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像瑪蒂爾德的女人!

此時,弗洛伊德的呼喚響起:原來他按照布雷爾的囑託實施了催眠,現在到了叫醒布雷爾的時候。

原來,幸好,那只是一場夢。

門外,妻子

瑪蒂爾德還在喊他們吃飯,

布雷爾摟住了瑪蒂爾德,告訴妻子他

經歷了一趟命運之旅,他覺得他離開了一段很長的時間,而現在他回來了。

妻子把手放在他的臉頰上,深情地搓揉著他的鬍鬚,“很高興能歡迎你回來,我很想念你。”

布雷爾之前無法與妻子溝通,他覺得是妻子造成了他的束縛,奪走了他的自由。而這次催眠,除了治癒了布雷爾的絕望,更讓他看清了正確的敵人——時間、衰老與死亡,

而妻子瑪蒂爾德既不是對手也不是救星,而僅僅是跋涉、穿過生命的旅伴而已。

這簡單的一步,以某種理由釋放了布雷爾全部對她所壓抑的愛。

【05】

布雷爾告訴尼采,自己痊癒了,他向尼采述說了那個夢,尼采

靜靜地坐著,

尼采決定不再隱瞞,他訴說他如何被路·莎樂美吸引,最後又遭遇背叛的事情,他希望獲得解救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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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爾講訴了自己與路·莎樂美的會面,講訴他們是如何“合夥”試圖治療尼采,奇怪的是,尼采在接連遭受了三重背叛之後,這次並沒有感覺到被背叛。

布雷爾談論的路·莎樂美,和尼采印象中的簡直一模一樣——

路·莎樂美對尼采的親近,讓尼采誤以為那是愛情,最後才發現

原來她對每個男人都如此!

而莎樂美堅持幫助尼采的原因也只是:為了擺脫尼采對自己的指控,為了讓自己從這些攻擊與痛苦裡得以解脫……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不曾見到光明”,可是一些人卻用“異於常人”的方式,剝奪我的孤獨,在我誤解後,在我自認為看到了光明後,他們卻告知,這一切都是假的……隨之而來的孤寂落寞感比以往更甚。

“我痛恨某些人奪去了我的獨處,卻不曾提供我陪伴。”

“所有那些跟路在一起的賞心樂事,那些珍貴的親密時光——消逝了。那份我們共享的愛情在哪裡呢?失落!一切東西都化為塵土。現在,我知道我永遠地失去了她!”

他們的病因如此相似,孤獨卻是不同的,

正如尼采所言,布雷爾失去了貝莎,仍舊有妻子的關心。但尼采呢?他沒有家,沒有

可以終日談話的朋友圈子,沒有裝滿財產的櫥櫃,沒有家庭生活,甚至沒有一個國家。他曾經幻想自己會孤單的死去,可能連屍體都要幾天或幾個星期因為屍臭才被發現,他一直處於這樣一個孤獨中,直到路·莎樂美的出現填補了這個空虛,而現在,他要失去

路·莎樂美,他還剩下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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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搖著頭,瞪著窗外。

“良藥苦口啊,醫生。”

尼采拿掉了他的眼鏡,把臉埋在手帕裡,爆發出啜泣聲。

經過一番談話,兩人都在煉獄和淚水中涅槃,獲得了重生。但布雷爾永遠無法像尼采那樣長久地忍受孤獨,將生命奉獻給真理。尼采也無法向布雷爾那樣去享受一個溫暖的家庭和固定的生活模式。有人住高樓,有人在深溝,交匯之後,只能繼續各走各的路。

【06】

小說的最後作者寫道,弗里德里希·尼采與約瑟夫·布雷爾未曾碰過面。這本書也不是兩個人邂逅後的產物。但這本書卻是以事實為本。

尼采與路·莎樂美的事情是真實的,布雷爾治療貝莎的事情也是真實的,尼采當年為求診訪

遍歐洲的多位醫生,他也極可能求治於當時聲名顯赫的約瑟夫·布雷爾。因為在

19世紀末的維也納,整個時代傑出人物的醫生,就是布雷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