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首詩詞，說盡我們的一生

中國詩詞博大精深，意境優美，語言凝練，別有韻味。簡簡單單的幾十個字，就能說盡一生。很多時候，我們讀一首詩詞，總能被其中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所打動，讓人不禁感慨：歲月渡口前，你我皆過客。

曾在網上看過一個提問：為何以前背起來沒有感覺的古詩詞，現在重讀卻覺得很有味道。有一條回答讓人感觸頗深：“少年讀詩，如隙中窺月；中年讀詩，如庭中望月；老年讀詩，如臺上玩月。”閱歷的深淺，決定了你讀懂這首詩的深淺，正所謂：年少不知詩中意，讀懂依然是中年。

老境將至，近來讀詩，讀到一組反映人生境遇的詩詞，十分喜歡，這些詩詞，用最簡潔的文字，勾勒出平凡人的喜怒哀樂，有甜蜜，有愁苦，有寂寞，有苦澀，但最終都是千帆過盡，淡然從之，字字珠璣，寫盡人生。這些埋在故紙堆中的詩詞大家，就好像一個很親近的朋友，與你娓娓道來，同歡喜、共悲歡，江河皆可渡，山海也可平。

先看第一首：李清照的《清平樂年年雪裡》。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醉。挼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

年年雪裡，常插梅花，賞花人心醉。幾何時，搓盡花瓣難有好心情，只落得滿衣清淚。今年漂泊海角天涯，兩鬢稀疏又添白髮。今晚風勢或許很大，看樣子實在難以再賞梅花。

這首詞看似寫梅花，實則是寫自己的人生。李清照的人生頗為坎坷，生在官宦之家，自小衣食無憂，後來嫁給趙明誠，夫妻二人琴瑟和鳴，讀詩賞梅，把玩金石，不亦快哉。然而，金人南侵，流落江南，丈夫去世，後所託非人，遭遇不幸，最終在潦倒孤寂中去世。這首詞就是她在南逃之後寫的。寥寥四十餘字，將她少年的歡樂，中年的幽怨，晚年的淪落都寫出來了。人生甘苦，蘊在賞梅之中，含蓄蘊藉，悲切哀婉。

少年時與趙明誠踏雪尋梅，折梅插鬢，多麼快樂。一個“醉”字很傳神，不僅有同飲之醉，也有賞梅之醉，生活甜蜜之醉。儘管兩人志同道合、伉儷情深，無奈世事無常，兩家相繼罹禍，夫妻二人不得不四處奔波，嚐盡離愁別苦。“挼盡梅花無好意”，意思是心情不好，把梅花揉碎，眼淚把衣襟都溼透了，由此可見人到中年的艱辛與無奈。如今“兩鬢生華”，漂泊天涯，遠離故土，晚來風急，雖然賞梅季節又到，恐怕落梅已盡，哪裡還有心思去賞梅呢？

賞梅而醉、對梅落淚和無心賞梅，三個人生階段，三種不同感受。這一首小詞，把個人身世與梅花緊緊聯絡在一起，在梅花上寄託了遭際與情思，構思甚巧而寄託甚深。

第二首：劉過的《唐多令蘆葉滿汀洲》。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蘆葦的枯葉落滿沙洲，淺淺的寒水在沙灘上無聲無息地流過。二十年光陰似箭，如今又重新登上這舊地南樓。柳樹下的小舟尚未系穩，就匆匆忙忙重回故地。因為過不了幾日就是中秋。早已破爛不堪的黃鶴磯頭，老朋友有沒有來過？我眼前滿目是蒼涼的舊江山，又平添了無盡的綿綿新愁。想要買上桂花，帶著美酒一同去水上泛舟逍遙一番，但卻沒有了少年時那種豪邁的意氣。

這是南宋詞人劉過的一首故地重遊憶舊之作。劉過少懷志節，讀書論兵，好言古今治亂盛衰之變，曾多次上書朝廷，“屢陳恢復大計，謂中原可一戰而取”。然而命運多舛，四次應舉不中，流落江湖間，布衣終身。二十年前，他曾在安遠樓和朋友名士聚會，把酒暢談人生，指點江山。二十年後重遊此地，感慨今昔，此時的他已是垂暮之身，又逢時局動亂，看著浩淼江河，感慨自己一生懷才不遇，更是辛酸無比。他居高臨下，看汀洲殘蘆，淺流如帶，這蕭索的景象，讓他想起二十年前，離家赴試，在安遠樓度過一段青春狂放的生活。二十年後，重返故地，拾起昨日的記憶，卻拾不起流去的舊日時光。

這首詞好就好在不僅僅是寫景，而是借重過武昌南樓之機，感慨時事，抒寫昔是今非和懷才不遇的感慨。起筆的“滿”和“寒”兩字用得極好，一下子就把蕭疏的景色同低徊的心境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黯淡的畫面。“二十年重過南樓”一句更是落筆驚風雨，包含了無限的感慨，二十年前，青春放歌，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二十年後，卻“四舉無成，十年不調”，仍然一襲布衣。此時故地重經，怎不令人悽然以悲呢？“舊江山渾是新愁”一句既有時光不等人的憂心，也有烈士暮年的悲壯，更有無可奈何地嘆喟，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只能買上幾壇桂花酒，消解鬱積在心頭的愁悶。然而，即便“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也有太多的沉重，再也不能回到從前，回到少年。

二十年前，有少年的疏狂；二十年後，卻“渾是新愁”。人生，能有多少個二十年啊。

第三首：蔣捷的《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年少的時候，歌樓上聽雨，紅燭盞盞，昏暗的燈光下羅帳輕盈。人到中年，在異國他鄉的小船上，看濛濛細雨，茫茫江面，水天一線，西風中，一隻失群的孤雁報傳腿陣陣哀鳴。而今，人已暮年，兩鬢已是白髮蒼蒼，獨自一人在僧廬下，聽細雨點點。人生的悲歡壁常離合的經歷是無情的，還是讓華環立臺階前一滴滴的小雨下到天亮吧。

沒有在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談人生，沒有經歷過國破家亡的人不足以讀懂這首《虞美人聽雨》，更不瞭解其中所蘊含的深深孤寂。

蔣捷出生於官宦之家，在宜興是出了名的名門望族。他從小過著錦衣玉食、肥馬輕裘的富貴生活，幼年時便飽讀四書五經，二十九歲那年考中進士，躊躇滿志地期望能為南宋王朝貢獻一份力量。然而，蒙古鐵蹄南侵，崖山之戰後，左丞相陸秀夫揹著末代宋帝趙昺跳海身亡，先後有無數百姓將士跳海殉國，南宋王朝滅亡。深處社會劇烈變化中的蔣捷，親眼目睹了他所依附的故國堙沒在蒙元的金戈鐵馬之下，內心的悲憤可想而知，然而，作為手無寸鐵之力的文人，蔣捷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國家滅亡而無能為力，他感到了莫大的痛苦，於是，他歸隱山林，開館教學，寄情山水，過著安安穩穩的桃花源生活，寫了很多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抒發懷念故國、喪失家國的悲痛之情。這首詞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少年是無憂無慮的，初出茅廬，沒有經歷人生風雨的洗禮，心中充滿的是人生的憧憬和豪情，就算聽雨，也要選擇一個休閒浪漫的場所，也要有喜愛的人陪伴左右；壯年時山河破碎，雨打浮萍，深受罹患之難，在客舟聽雨，看見水天遼闊，風急雲低，一隻失群單飛的孤雁，在嫋嫋西風中，聲聲哀鳴。此情此景，就如詞人的命運一樣，在風雨飄搖中顛沛流離；而到了老年，鬢髮斑白，夢想已經幻滅，獨自在僧廬傾聽夜雨，點點滴滴的雨聲，聲聲敲打著自己的內心，坎坷的人生經歷，教會了沉默。多少愁多少恨，鬱積於心，想說卻無法述說，只能無眠到天明，無靜到天明。

這首詞寫出了人生的三個階段的不同境界：少年時春風駘蕩寄情歡樂，一擲千金，在燈紅酒綠中輕歌曼舞，沉酣在自己的人生中；中年時風雨飄搖，顛沛流離，際遇坎坷，心境悲涼，在人生的蒼茫大地上踽踽獨行，漂流四方；老年時白髮皓首，處境蕭索，心境淒涼，獨自在僧廬下傾聽夜雨，神情木然，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