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水墨畫中有一種畫法叫作大寫意或者潑墨，我認為是畫中之畫，最能代表中國水墨的神韻。齊白石就是這一派的集大成者。

水墨畫要畫得好，主要取決於它的筆墨。筆墨之於畫畫，好比語言之於詩歌，是一幅畫成敗或高低的基石和關鍵。

那麼何謂筆墨？筆墨就是墨色的濃淡、輕重、緩急，或者稱之為層次，墨色有了層次，那麼墨就活了，畫什麼就像什麼。

所以可以這樣說，一箇中國畫的畫家，尤其是大寫意畫派的中國畫家，他一生的修為就是筆墨的修為。一旦他有了自己的筆墨修養，好比是一個武林高手練好了內功，拿什麼兵器作戰是無所謂的，一片樹葉也是傷人的武器。

齊石白，確切地說老年（越老越好）的齊石白就是這樣一個武林高手、大寫意藝術大師。所以，你看他無論畫什麼，三條魚，兩棵菜，一籃荔枝和櫻桃，一筐一鋤，一石一花，蝦蝦蟹蟹，就是一個鮮活動人的藝術世界。真正做到了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欣賞他的畫，你首先看到的是作品的生氣勃勃，你情不自禁地感嘆，真像！活靈活現。這是怎麼做到的呢？我以為這是筆墨的功勞。

他的筆墨功力已經達到神出鬼沒、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或者稱之為老辣。如果要說到師承，在他前面有徐渭、八大山人和吳昌碩。

對於徐文長他是這樣說的，願作青藤門下走狗。可見他對徐渭的推崇和敬仰。而八大山人是他形成自己風格之前的模仿者和追隨者，可以這樣說，沒有八大山人可能就沒有齊白石。

提到吳昌碩，是因為吳是齊的前輩，無論他們有沒有師承，吳昌碩是現代文人水墨畫無法繞行的一位大師。他們兩個人都畫過葫蘆，而且畫得都是氣勢磅礴、雄渾陽剛。略有不同的是，吳的葫蘆更強勢，有一望可見的氣場；而齊的葫蘆雄渾內斂，藤蔓曲折老辣，葉片混沌淋漓，更顯豐富。

這幾位師承和前輩，是大寫意的開創、昇華和大成者，所以到了齊白石，是一位開拓者。他的開拓之功，不在於大寫意筆墨本身，而在它的內容的拓展。他把傳統文人不大瞧得上的下里巴人的用具和生活引入了中國水墨畫。

所以齊白石的畫打通了雅和俗的藝術分界，使俗變雅，使雅倍添生活氣息，達到雅俗的平衡。我覺得他首先是一個老農民，然後才是一個藝術家。

這跟他的生世和經歷是相符的。他從一個砍柴放牛的農村娃，到木匠和雕花匠，最後才成為一個畫家和藝術家。他的一生的畫作都源於農村生活，都不曾離開農村生活。

這點在現代的藝術家中，也是個例。他曾感嘆說，他的畫原來就是在畫和平美好的日常生活。而在這之前，他也坦誠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畫這些畫。

最後，我再贅述幾句，西方的現代畫，很可能受到過中國水墨畫，尤其是寫意派畫作的啟發和影響。這裡引述一個小故事，據說畢加索曾經臨摹過齊白石的畫，而且還把臨摹的五大本作品給來訪的張大千看，並且對張說，我最不懂的是，你們中國人為何要來巴黎學藝術！

遺憾的是，這個小故事裡沒有點明畢加索是用中國的筆墨來臨摹的呢，還是用他們的油彩來臨摹的。我的意見是，他最好用中國筆墨來臨摹，否則他是描摹不出中國水墨的神韻的。

西方現代派的那種畫作，在我看來是美感欠缺了很多，無論與他們的傳統畫還是與中國的水墨畫相比。他們推崇的是畫作的創意和思想，為此寧願捨棄一點美感的。

當然，畢加索很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並不是畫中國畫，而是把中國畫當作他山之石攻自己的石，變革西方傳統油畫。這一點，他們是做到了，因為他們運用了中國水墨的筆法。只不過由於畫畫的工具不同，在我這個中國人看來，這些作品的筆法笨拙而呆板，無法與中國水墨的靈動相比。他們走了一條不倫不類的路，完成了他們創新的目的，卻還沒成就他們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