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散文《重回裡中》

散文《重回裡中》

只有回到這裡,才能恢復二十幾年前裡華的記憶。

校門前還有些老房子,旁邊是我十幾歲時的上學路。當年隨父母移居里華,插班鄉小學五年級,小升初考試得了全鄉第一,很為父母爭氣。當時的裡華中學的初一年級有三個班,冠軍的我落到一(一)班。班主任是韓先生,四十出頭,黑而瘦小,一張臉稜角盡顯。剛入學,他很喜歡我,後來就不喜歡這個淘氣包了。

我在裡中從初一呆到初三的上學期,印象深的就是教英語的戴老師,語文張老師混和沒教過我的龔老師。張老師很拽,有個哥哥移民日本,所以他去探親過。他上課時稍不留神就提起短暫的東瀛之旅。“日本真是乾淨極了,我這雙皮鞋一週不用擦……”他這句話,至今猶在耳邊。他的家在泰州,只有上課的時候來班裡胡亂講一通,班裡的成績和學生們的狀況他是很少過問的。龔老師是一位講究的美男子,走路時也會停下來整整鬢角。我讀書時,他快而立之年,卻一直沒有娶妻。不知哪天就傳來他大喜的訊息,娶了初中畢業沒幾年的小小女弟子,學校裡一時轟動。我對龔老師的好感當然不是他那美麗又曖昧的私生活。有一次,調皮的我被張老師趕到教室外。我毫無表情地立在視窗背書,恰巧被路過的他看見。他悄聲說了一句鼓勵的話,至於什麼話,如今我真記不清了,只是他那男子少有的溫柔一直在心。我的初中階段學習真的很混,完全比不上當年小升初的季軍男孩徐同學。四年前,他忽然空降成為我的領導。真是一點沒變,工作起來還是當年勤奮踏實的樣子,與人交往也如少年時的誠篤無心機。他做上司三年時光,我們共餐不足三次。我們依然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同學情,彼此像事先說好般淡淡的,直至最後一席送行酒也罷了。在裡中,我算班裡最小的孩子,身邊比我大的同學也有初開情竇的。一個男學霸和一個女學霸談戀愛最終各散,是我工作後才聽聞的。我跟女學霸玩的還不錯,她嫁給鄉幹部的司機兒子時,我還趕去祝賀了。據說,現在的她已經成了裡中語文學科領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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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劣根尤深,調皮得很,學東西很不踏實,常被數落小聰明,做過多年的“副班長”和語文課代表。搞笑的是,我在裡中曾做過一次體育課代表。我挺感謝那個體育老師的,他在別的老師那表揚我的“心理素質”,當然也狠狠批評過我的驕矜。一次,他指著某同學對我說:“世界之大,容得下你,也容得下他!”“病”真是從小患上的,我這“病”已經徹底棄療了。不過當年很呵愛我的體育老師的話,埋伏了我日後人際上的疏離,我從來覺得締造自我世界強過涉足他人的世界。

因緣聚散離合,純真的少年少女們早已陷入各自的人生百味,相忘於渺渺江湖。最近這幾年,興起各種同學會和同學群,我向來不願靠攏“組織”,對群邀請一一婉拒了。故時的情誼一如遠去的笛聲,一種美妙而易碎的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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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再次站在跳橡皮筋地方,倚在鐵欄杆上,看不見那些枝芽萌動的小桃樹。發展無罪,國人對整齊感特有的情懷亦然,鐵欄杆或小桃樹都讓我親切,我們彼此間有默然的交流。它握著我的手回到那個的課間時分,女孩子在桃花樹下跳橡皮筋,男孩子正追逐打鬧,有個修鋼筆的老師傅戴著老花鏡靜靜給筆管上鐫著一簇蘭草。而此時,鏡頭中的不惑婦人,面腮虛浮,神情疲憊。在生活表層,她過得大概比裡中的同學們略略輕鬆些,可是大眼袋和堅硬的法令紋似乎也有話說。時間這個大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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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環水的裡中,流水依然,東邊的尤其好,安靜而波光熠熠,陽光下來,春水活活。對面的水杉尚未換裝,鐵鏽色的頭頂著幾隻大鳥窠,田疇平曠而遼闊,已然泛青。房子三三兩兩,都還是舊式的農舍,四方方矮墩墩的,看上去好平和。只是現在的我看小時的河,總有 “怎麼會那麼小”的錯覺。莫名惆悵的少女時代,太陽下山前那段時候總愛沿著飯堂邊的這條河走走,一個人。我曾在這裡看過碧透的春日蘆葉,撫摸過碼頭水泥壁上絨滑的苔衣,有一次還意外撿到一隻小帆船的塑膠模型,擦乾淨後放在床前案頭竊喜了很久。跟東面的河比,南邊的水已經壞了一半,生活垃圾堵成小山,山巔上三隻野貓正嬉鬧,兩瘦一肥,一花一白和一黑,無賴得很也自由得很。我躡足而前,它們一色機警而對,怒目圓睜後瞬間散去。我也散去了。垃圾堆下邊還是水,遙遙的嘎嘎聲漸漸近了,一群灰鴨子列隊遊過廢棄的水泥小船旁。這群散養的鴨子是二十幾年前的,小水泥船也是。陸路交通發達後,水鄉的河汊湖壩邊總能看到這樣的破碎身影。我們丟失了水路的生活經驗,妄圖在一種會船節的儀式中重撿往昔的美好,想想也是惆悵的。一艘破船,讓人想起的還有鄉下老屋裡的鏽跡斑斑的農具們。鐵鎬、鐮刀和鋤頭,還有擱淺在水鄉深處無數只小船,幾十年的時光攢就如斯破碎的美,總也趕不上人們決然的匆匆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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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中只是個人記憶裡的私密景點,可在夢裡流連留影,亦可如今日般親身入鏡,只是我說不好哪種更真哪種更美?一切的一切,只託付給時間大人。說不好,待我鬢色蒼蒼,還會心血來潮地再來,站在桃花樹下好好抱一抱那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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