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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黃金甲」到「影」,張藝謀的壯士斷腕

文 | 阿影

全文字數:3248字 精讀時間:7分鐘

從「黃金甲」到「影」,張藝謀的壯士斷腕

張藝謀的水墨情結

暌違兩年,長城雖遠,銀幕未歇。

2018年,繼姜文、徐克、賈樟柯之後,我們終於等來了他,張藝謀。

還有他的新電影,《影》。

從「黃金甲」到「影」,張藝謀的壯士斷腕

快70歲的張藝謀,拍了一輩子的濃墨重彩,用最鮮豔的色彩構築了他的一整個電影世界。

卻在該頤養天年的時候,選擇用黑白水墨去講他的「道」。

生活中只有一件事,就是拍電影。

所以電影,就是張藝謀的「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從「黃金甲」到「影」,張藝謀的壯士斷腕

黑與白,陰與陽,中國的太極八卦,是很多藝術家一生的命題。

對於以張藝謀為代表的第五代導演,這也是他們電影創作的重要支撐。

曾經有外國公司找張藝謀拍《巴黎聖母院》,張藝謀在那時候就構想過水墨畫的呈現方式,為此還創作了很多影像和片段。

所以《影》既是張藝謀沉睡多年的水墨夢想,也

把他充滿張力的電影風格,驟然一收。

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替身的故事,鄧超一人分飾兩角,表面上羸弱不堪的都督子虞,和被子虞囚禁起來精心培養的替身境州。

境州,是子虞最得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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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弱的野心家,把健碩的替身一次次推上朝堂,令他模仿自己的樣子,與對手抗衡。

同時,就像任何一個狡詐的陰謀家,他也早一步想到,這個被剝去身份、被限制自由、被肆意奴隸的替身,會在一次次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體驗中,漸漸背棄自己,褫奪自己的一切。

但他不動聲色,他算計利用,眼見替身與自己的夫人苟且,也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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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替身發現自己的母親被殺死家中,無可置信地大喊“都督說過會放我走!”

影子報了仇,徹底毀滅了真身,卻發現

自己早已不是自己,一生都活成了真身的模樣。

有光才有影,影子一次次走上臺前,而真身卻隱匿幕後,愛慾和權欲滋生出內心的的罪惡與瘋狂。

鄧超在電影裡的形象時而陰鷙,時而狂放,在正主和替身的角色交替中,內心被光明和影子反覆煎熬。

真亦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最後自己也

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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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水墨美術,其實很難被電影解構。

水墨黑白,太極陰陽,全看脈絡如何寫就,否則黑不是黑,白也不會是白,陰可以成陽,陽也可以化為陰。

它沒有透視,也沒有具象光影,長期陰冷、潮溼,放在具象環境裡,就會變得非常

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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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用黑白兩色去承載創作者沉甸甸的思想,是很考驗電影拍攝水準的。

而對中國的水墨風而言,黑白亦不僅僅是顏色上的分割,更是哲學氣質的具象化,想要淋漓盡致地表現,需要有很強的把控。

這次,張藝謀的古裝片難得做了減法,反而像《英雄》裡那段李連杰和甄子丹對打時,老人在一旁彈的古琴,

大音希聲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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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裡秦國以箭陣攻趙,書館先生卻默習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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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法裡有

「計白當黑」

一說,將字裡行間的留白處,當作實畫(黑)一樣佈置安排,雖無著墨,亦為整體佈局、謀篇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利用空白與形狀不同的線條運動,取得虛實相生、顯隱共存的作用。

而張藝謀在《影》裡的光影、顏色排程,也以黑、白、灰為主調,服化道亦然。單一的色調,卻得益於張藝謀素來擅長的宏大布局,一幕幕都添了象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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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戲劇才是電影核心」的張藝謀,運用大量的紗幔、屏風、陰陽八陣圖等具有舞臺感的空間元素,水墨風隨著劇情的步步推進,而凸顯出陰陽兩極對稱的和諧與灰敗來,美學設計從大銀幕上直抵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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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人的眼中,張藝謀本身不是一個像馮小剛那樣,很會講故事的導演。

比起故事的劇情和節奏,張藝謀更擅長,也更喜歡營造戲劇的衝突和碰撞。

而當這些衝突和碰撞被水墨澆透,渾重的「陽」就被滲進去的「陰」中和了。

另一方面,張藝謀在電影中用黑白的光影處理,看似是在簡化人性的複雜程度,讓子虞和境州更加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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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灰暗的色調正如人物苟營的生命和對身份的掙扎與糾纏,愈發水中月,鏡中花,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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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製造瞎子

談到創作動機,張藝謀很坦然地說,是出於他的水墨夢想。

演藝圈很愛消費“夢想”這個詞,但對張藝謀而言,“夢想”從來都不是一句戲言。

張藝謀的夢想,也是中國電影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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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需要先有畫面,才能再構思電影的「形式感」導演,張藝謀說,《影》這部電影還沒有成型的時候,在他的腦子裡,就是從水墨開始的。

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在《英雄》裡把一切都染成醉紅色的導演;

難以想象,這是一個在《黃金甲》裡大肆揮霍亮黃和亮金色的導演。

他的世界,像一個被隨手打翻的調色盤,卻被塗抹得格外和諧。

無論是執導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還是執導央視春晚,對色彩的強烈把控和高度敏銳,已經成為張藝謀的金字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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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相對剋制的《金陵十三釵》,幾個女人一齊出現的畫面,還是把衝突的色彩,進行了點到為止的雜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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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看多了張藝謀的濃墨重彩,會潛意識地認為他不擅長也不喜歡單一平淡的色調,例如水墨。

對於許多人而言,張藝謀就該這麼拍電影,也只能這麼拍電影。

其實張藝謀從未這樣引導大眾對他的理解,只是作品本身劃分出了一個清晰的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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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釵》劇照

關於這種難以察覺的偏見,有一個蘇格蘭黑山羊的寓言故事。

20世紀70年代的一天,英國的三位天文學家、物理學家和邏輯學家,從倫敦去蘇格蘭參加一個科研會議。

越過英國邊境不久,他們發現了一隻黑山羊。

“真的太有意思了,”天文學家說道,“

蘇格蘭的山羊都是黑色的。

“你這樣沒有廣泛論據地去推斷是不可靠的。”物理學家反駁道,“關於蘇格蘭的黑山羊這個問題,我們現在只能得出如下結論:

在蘇格蘭這個地方,有一些山羊是黑色的,而不是全部。

邏輯學家馬上接道:“你說的這個結論也不嚴謹,我們在此時真正有把握的結論只不過是:

在蘇格蘭這一片地域內,至少有一個地方生活著至少一隻黑山羊。

這個故事所講的寓意是,我們聽到的一切聲音,只是一種意見,並非事實;

而我們看見的一切,只是一個角度,並非事物的真相。

正是因為眼前的資訊太過豐滿,所以我們忽略了資訊的另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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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張藝謀給章子怡講戲

張藝謀的藝術世界並不是單一的,而是被豐富的層次構成,從中可以遴選出許多已經成熟的板塊。

在張藝謀這個年紀,他不必要一部一部地拍電影,滿足世界對他的期望。

在張藝謀這個地位,他不需要透過不同的藝術表現形式,去證明自己的才華。

君子棄瑕以拔才,壯士斷腕以全質。

拍攝《影》,張藝謀實現了自己長期的夙願。

從《秋菊打官司》到《活著》,張藝謀深深紮根於中國鄉土的文化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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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轉向商業大片,色彩濃烈鮮明,《英雄》裡一波三折,而大、廣、深的鏡頭一次次營造中國古代的恢弘背景。

講愛情和慾望,用豔紅和杏黃,美到悽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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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計謀和大義,用淺紫和深藍,美到悲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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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衝突和對峙,用純白,一邊是梁朝偉的平靜無波,一邊是張曼玉的決絕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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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家國和天下,用淺綠和深綠,最接近自然的顏色,才說清楚「英雄」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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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卻放棄了張藝謀最擅長的鮮豔色彩,而

用最簡單的黑白兩色,去詮釋他心目中的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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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之外的張藝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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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是《長城》的失敗,讓張藝謀放棄了好萊塢模式,回到自己的賽道。

作為一個在電影業作出很多傑出貢獻,拍了很多好電影的導演,張藝謀對藝術的探索其實從來沒有停歇。

他的電影不是隻為自己而拍,因為只有在他的位置上,才能夠為中國電影爭取到更多機會。

比如好萊塢的頂尖團隊,還有馬特達蒙這樣的頂級演員,只會出現在張藝謀這一個中國導演的電影裡。

70歲的張藝謀,深知中國需要有更多的新導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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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崢甯浩有壞猴子計劃,劉德華有新星導計劃,而張藝謀扛起了更重的擔子,成為了中國青年導演計劃的帶路人。

現在新導演逐漸冒頭,文牧野《我不是藥神》一戰成名,韓延《滾蛋吧!腫瘤君》代表中國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但中國電影的開拓人,第五代導演也還在持續發力,例如馮小剛拍《我不是潘金蓮》和《芳華》,例如陳凱歌的《妖貓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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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會改變人,但不會改變電影人對電影的追求。

電影是導演的藝術,當我們被熒幕上的畫面震撼時,其實

真正在撩動情思的,是張藝謀內在的藝術張力。

他以一己之力,開拓了中國電影的兩個時代。

《秋菊打官司》和《大紅燈籠高高掛》,把中國電影推向了國際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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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和《黃金甲》,奠定了中國商業片的廣闊格局。

而《影》的誕生,註定會為所有想拍水墨又不敢拍的電影人,帶去嘗試的契機。

中國電影的市場很大,沒有一個人能夠吃下整塊蛋糕。

像張藝謀所說:

電影的核心在於戲劇,而

戲劇是生活的最高點。

希望戲劇可以越來越豐滿,希望中國的導演,可以發現更多的「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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