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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記耳光:喜劇的神降和悲劇的神諭

撰 文丨鹿卡卡

文娛價值官解讀:

ID:wenyujiazhiguan

一記耳光:喜劇的神降和悲劇的神諭

威爾·史密斯一記耳光拯救了收視江河日下的奧斯卡晚會

此前八年,奧斯卡的收視人數從創下新世紀以來最高紀錄的

4370萬,

一路平川地下滑,在經歷了“學院”自以為是地連續扶持支援沒人看的文藝片獲獎、自以為別出心裁地從2019年開始,連續三年不設主持人之後,這場晚會終於在去年自食苦果。

或許連“學院”自己也清楚,《無依之地》(Nomandland)這種本土票房只有皇皇

370萬

的電影不可能吸引到觀眾,於是打破了從1973年便確立下來的“以最佳影片作為頒獎禮壓臺戲”的原則。

但是,機關算盡太聰明的它,還是被市場狠狠地教訓了。

2021年整場奧斯卡晚會收視最低果不其然發生在給《無依之地》頒佈最佳影片的時候,

2021年也成為了歷史上收視最低的一屆奧斯卡,收視人數僅1040萬。

2022年,

學院

重新設立了主持人,並且邀請的是在二十一世紀主持奧斯卡晚會最多的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你或許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是你一定看過他不停聒噪而一旁喘著大氣的科比完全將其視若無物的知“名場面”

結果,晚會依然半死不活,收視率甚至走低到不足一千萬,讓心急如焚的“學院叫苦不迭。

這時,在庸俗好萊塢盛世中曾經拍了大量票房上頗為成功的爛俗大片的威爾·史密

斯堂皇現身,不滿主持人拿他妻子嘉達·平科特(Jada Pinkett Smith)脫髮問題開玩笑,跨步上臺,甩出一記清脆耳光,不慌不忙下臺,坐定後,對著臺上看起來很有些瞠目結舌的主持人繼續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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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史密斯和妻子嘉達·平科特

現場的比弗利名流們即便見慣了大場面,面對此情此景也不免震驚了!

上一次讓他們震驚可能還是在遙遠的……哦,《月光男孩》(Moonlight)的烏龍事件也就發生在五年前而已。

震驚的不止是他們,還有什麼比現場直播的意外更能招徠觀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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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摑之後,收視率飆升

掌摑事件之後,

奧斯卡晚會宛如垂死病人心電圖一般每況愈下的收視終於迎來了回光,一度躍升到超過1700萬,並最終獲得了近1540萬的收視,同比大漲56%

——儘管這已然是歷史第二慘淡的資料。

喜出望外的“學院”自然也要表達自己反對暴力的立場,喜提最佳男主角的威爾·史密斯自然而然也要義正言辭地傳達悔意和歉意,而喜劇寫手們獵獲了新的素材,繼續為自己“冒犯”別人的事業,理直氣壯地添磚加瓦了。

被掌摑的克里斯·洛克,並沒有什麼公開的發言,

然而,極具諷刺意味的是,在個人網站和社交平臺上,全是他巡迴表演的公告,這一系列演出的名字便叫“自我之死”(Ego Death)

喜劇工作者歷來是最大的巫儺,他們不經意或不經心的話,往往便是充滿後見之明的讖緯。

如果“自我”沒有死亡,克里斯·洛克又怎麼能在被掌摑後繼續旁若無人地完成整場晚會的主持?

如果“自我”未死的話,威爾·史密斯又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下掌摑他人?

時代已經變了。

在2009年的格萊美頒獎

晚會

上,喜劇演員薩莎·巴倫·科恩(Sacha Baron Cohen)扮作天使從天而降,“飛臀騎臉”埃米納姆(Eminem),後者當場黑臉在保鏢的簇擁下憤憤退場。

可這是兩位當事人事前策劃的,埃米納姆回到酒店後看到大家對此節目效果的反應後樂不可支,為此“笑了三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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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的娜奧米·沃茨

僅僅幾年之後,在奧斯卡的晚會上,主持人塞思·麥克法蘭(Seth MacFarlane)開場就

出了那首被

評價

為“敵意的、醜陋的、看不起女人的”的臭名昭著的《We Saw Your Boobs》,侃侃而談在場女演員曾經在電影裡出現過的裸露場面——

這個惡俗笑話實在太惡名昭彰,甚至讓大家有意無意地忽視了這位男主持人在晚會上針對提名最佳女主角的只有九歲的小演員開的色情玩笑

這並不是什麼節目效果,而是喜劇演員憑藉被藝術創作賦予的解構的特權自以為是地隨意冒犯他人。

麥克法蘭歌裡提及的第一個名字是梅麗爾·斯特里普(Meryl Streep),這恰恰是最不以身體審美為特點而表演被認為空前絕後的女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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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塞思·麥克法蘭演唱

《We Saw Your Boobs》

在十年前,主持人唱那首歌的弦外之音便是,各位女演員畢竟不都是像哈莉·貝瑞(Halle Berry)那樣為了多拿

五十萬

片酬就可以在電影裡裸露,既然大家都是表演工作者,為了表演的藝術已然甘願在銀幕前做出一番身體的坦誠貢獻。

這樣的“犧牲”被視為理所應當,同時又被空洞地賦予藝術的崇高和嚴肅,彷彿這種空中樓閣一般建構起來的詩學正義,真的具有現實性和實際的意義。

從古希臘到英國,看似裝瘋賣傻聊供人娛樂的小丑/喜劇表演者,總在不經意或不經心間如先知一般,充滿先見之明地道出大家故意忽視和遮掩的真相。

在這次的奧斯卡晚會上,一個虛妄的敘事神話,再次出人意料地破碎了。

“女演員”這個字眼成為空洞而空虛的概念,她們的性特徵是唯一的價值所在,即使演技絕倫如斯特里普輩,在他人眼中,念茲在茲的不過是她的裸露,她的為表演做出的最微不足道最不值一提的奉獻和犧牲。

十年前,主持人調笑的是女演員們的乳房,這是她們最主要的身體性特徵之一,也是好萊塢最引以為重的女演員吸引市場的商業屬性之一。

而今,主持人講了一個有些牽強的並不好笑的笑話,調侃的是平科特的斑禿,於是,連頭髮也成了女演員的身體特徵之一,成為他人品評女性的重要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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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去長髮的女演員

扮演的是怎樣的角色呢?

娜塔莉·波特曼(Natalie Portman)扮演的覺醒者,查理茲·塞隆(Charlize Theron)扮演後現代荒土上彪悍的反抗者,黛米·摩爾(Demi Moore)扮演雷厲風行的魔鬼女大兵。

頭髮多寡長短也成為女演員們必須具備的性特徵之一,上述這些角色共同的特點就是去女性化、趨男性化

也就是說,女演員褪去長髮,可能連大眾根深蒂固審美中的女人都演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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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波特曼的光頭造型

於是,在男性的普遍認知裡,偏偏我們這個社會的一切敘事和闡釋實質上都是建立在男性話語霸權基礎上的,不惟乳房甚至頭髮都是決定一個女人是否之為女人的標尺,他們並可輕易而任意地對此吹毛求疵。

在“自我”死後, 所有人愈發被困在一座敘事的迷宮裡,尋求出路而不可得。

男與女固然是有著天生的區別乃至差別的,不顧一切試圖抹殺其間區分,所有異於男性的實體都填充於此,“女性”便成了一頭不折不扣的概念怪物,“她”最終也被“她們”吞噬。

消費女性身體,便是從性特徵上追求更符合審美敘事的物件

,在主流話語的操控下,女性又哪有什麼反抗的餘地,“她們”最後都最佳化或美化成最主流的“她”。

終於,女性消失了,

身體本身成為敘事隱喻的主體。

僅僅因為那首歌與這個笑話,針對的是女演員這個性特徵的商品屬性格外濃重的女性群體,僅僅因為這是喜劇表演者的所謂創作和結構,於是,人們對此見怪不怪抑或津津樂道,甚至將對此的反擊視作小題大做不合時宜乃至對“冒犯”的冒犯。

有些人固然不會指責女人,也不會朝女人扔石頭,他們只是用成百上千斤的流奶與蜜包藏自己的用心,用力砸到那些女人頭上,以此馥郁香氣獲得別人的響應和歡迎。

這樣的不公與不義,總是與公平正義如影隨形,披著後者的幌子深入人心。

這樣的故事不止發生在女演員身上,還發生在很多人身上,發生在很多群體身上,發生了很多次,很多次。

最大的悲劇則是,它一直髮生著。

(文章配圖部分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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