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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愛宕機》系列,故事越來越血腥,越來越注重對於毀滅和殺戮的展示,給觀眾帶來了更直接的感官刺激。雖然有著令人解壓的Cult片爽感,但這血色的一季中,動畫導演們對於未來科技、世界觀探索、精神人文的貧瘠展現態度令人疲倦。

作者:梁湘

編輯:藍二

版式:王威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愛,死亡和機器人》第三季似乎跑題了。

上線之初,主創平臺Netflix宣傳稱,《愛宕機3》是“恐怖、想象力和美學的集結,從古代邪惡文明到喜劇風格的啟示錄,以標誌性的視覺風格講述驚人的幻想短篇”。如果對文字稍加敏感,便能發現,這句宣傳語中,沒有“愛”。

如果把《愛宕機3》完整觀影,觀眾便會發現,Netflix所言非虛:這一季的美術風格極其濃烈,融合賽博朋克、克蘇魯神話、廢土、蒸汽等多元素為一體,場景、特效、細節無可挑剔,當真是令人炫目的視覺盛宴。只是本季的《愛宕機3》鮮血濃度極高,“含機量”卻極低,每一集都展示了不同樣式的生命以不同形式逝亡,愛、死亡、機器人三個詞只剩下了“死亡”。

元素缺失的《愛宕機3》,自身便是對劇集主題的最大打臉,而其背後的底層邏輯也著實令人深思:是策劃團隊分析市場選擇後的新型定位,還是資本入注後對流量變現的一次大型搶險?

縱觀《愛宕機》系列的前生今世,也許能窺出一些答案。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科幻題材偏愛動畫短片

動畫、短片、科幻,早在《愛宕機》系列之前,集結這些標籤的作品便已呼聲大作。

1987年,動畫電影《機器人嘉年華》集合了八名導演,用八個故事展現了關於機器人的科幻狂想;1995年的《回憶三部曲》聯合

森本晃司

岡村天齋

大友克洋

三大導演,上演了近未來的人類生活切片。

2003年,《駭客帝國》的導演沃卓斯基姐妹,製作出了《駭客帝國動畫版》。這部製作班底匯聚了日本、美國、韓國三地的動畫精英,由9個風格迥異的獨立故事構成的動畫電影,轟動一時,拿到了次年動畫大獎安妮獎的特別獎,被影迷拜為神作,被人“考古”時也會被戲稱為《愛宕機》的前傳。

為什麼科幻題材總是偏愛動畫短片?

拋開客觀上呈現科幻世界的技術性難題,善於刻畫抽象的動畫,本身便具有混淆現實的魔力:是成年人迴歸童年的時間門,也是未來蒞臨當下的最佳投影。而短片的優勢則在於,一個故事、一個場景,可以僅僅呈現出其中最具色彩的一隅,不必如傳統電影那般給出起承轉合,著重的是概念與氛圍,而非邏輯嚴密的完整感。丟掉傳統的框架,便獲得了行雲流水的自由。動畫與短片的組合,最合適展現的便是“想象力”,這與探討未來可能性的科幻類別,珠聯璧合。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受制於科幻題材的小眾,科幻動畫短片在影視藝術的一角獨自狂歡,雖有著堅定不移的信徒,卻難以走出神殿。在大師前作的影響之下,《愛宕機》第一季的誕生,則浩浩蕩蕩地洞開了神殿大門:

Netflix

集結歐美動畫的夢之隊,將一個個科幻故事變成橫跨

2D

3D

CGI

(電腦三維動畫)的視覺饕餮。愛、死亡、機器人,三個詞彙疊加成了一個絕妙的主題:有個體與文明的消亡,有未來機器的變革,也有貫穿時空、破除次元壁,無論何時都能與最普通的你我共鳴的愛。

《愛宕機》第一季第三集《證人》中負責2D場景設計的華人設計師凌雲在採訪中表示,《愛宕機》最應該吹爆的是專案理念:打破主流思維的壟斷,給予導演可以自己把握一切的創作自由。

在這種保護之下,各大導演紛紛在《愛宕機》完成了自己的創作實驗:除去司空見慣的未來AI、宇宙飛船、外星文明,科幻有了新的延伸——是被貓統治的星球,是精靈魔法與科技鋼鐵結合的花火,是可以從冰箱裡觀測到的社會變遷,也可以是酸奶統治世界的黑色幽默……尤其是呼聲最高的《齊馬藍》,有著散文詩性質的凝練留白,用美輪美奐的場景、情緒、意象,藉助一個清潔機器人完成了一種禪意表達,讓人驚歎原來科幻作品也可以如此文藝、通透、直擊心靈。

《愛宕機》呈現了科幻的差異化,也成功探索了動畫表現力的邊界。第一季18個故事,無論是畫風還是劇情本身,都有著極大的打擊面,幾乎可以把全型別的受眾囊入其中。《愛宕機》毫無懸念地火了,侷限的是,這份市場熱度,沒有集中在科幻動畫短片賽道,而是僅僅聚焦在了《愛宕機》本身。《愛宕機》成了一個IP,這確實是影視層面的好事,卻也為接下來的發展埋下了病根。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失去續航後的嚴重跑題

萬眾期待的《愛宕機》在2021年迎來了第二季,卻也迎來了自己的滑鐵盧:集數削減到了8集,令人印象深刻的卻寥寥無幾,更像是一次被迫交出的作業。在國內,它的豆瓣評分也從第一季的9。2分滑到了6。8分。

在談論《愛宕機》第二季前,不如回過頭,再看看當年的《駭客帝國動畫版》。有評價表示,《駭客帝國動畫版》9個故事中成本最高、最擬真寫實的3D短片《冥神的最後飛行》,恰恰拖累了全片的整體水平:它展示了當時3D動畫最高技術,而故事、思想和藝術風格的層面卻成了短板,僅僅只是用動畫的模式講述了《駭客帝國》的前傳,在一堆先鋒作品中,平庸至極——像極了《愛宕機》第二季的敘事成品。

《愛宕機》系列似乎重演了《駭客帝國動畫版》的歷史,得到了前者當年的榮耀,也揹負了前者的詬病。在第一季得到市場正面反饋之後,《愛宕機》第二季走向了重風格、弱情節的路子,創意的續航能力嚴重不足。到了《愛宕機3》,雖然優良的製作讓口碑回暖,但這些原始遺留的問題似乎被放大了:雖然有著全世界最強3D動畫技術的加持,製作極其精美,但動畫短片自身能夠超越像機實拍的,更具差異化的藝術可能性並沒有被挖掘出來。科幻動畫短片成了一種命題,而非一種融合,與真人電影所能達到的程度相差無己。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以單集口碑爆高的第二集《糟糕之旅》為例。這一集來頭不小:尼爾·阿瑟爾短篇小說改編,《七宗罪》《搏擊俱樂部》編劇安德魯·凱文·沃克執筆撰寫,大衛·芬奇首次觸電動畫的導演處女作。大衛·芬奇繼續發揚著自己反溫馴謙良的黑色核心,呈現了一個面對海怪與人心,善惡無明的獨膽英雄。即便是面對諸多得獎的科幻原作,《糟糕之旅》的劇本也堪稱完美,在不大的體量裡節奏明確,跌宕、通俗、完整,極其優秀地完成了一場驚險敘事。好故事配合黑暗、昏暗的擬真3D畫面,說是大片級別也並不為過。

只是,這個優秀的故事,與愛、死亡、機器人的主題,到底有什麼關聯?

這個有著強大製作的動畫作品,有什麼地方是現當下真人電影無法企及的部分?

拋開《愛宕機3》,《糟糕之旅》是當之無愧的佳作,但一旦放置進《愛宕機3》的語境之中,它只能算作跑題。

這份跑題,與題材敷衍一起,構成了《愛宕機3》的大部分血肉。在《愛宕機》系列中,有一個主力題材,叫做“主角VS怪獸”:一個人或者一個團隊,在一個陌生環境遇到了怪獸,但是怪獸太過強大,隊友紛紛陣亡,只剩主角作為倖存者逃出(或者全員團滅)。僅《愛宕機3》中,這個重複的故事就出現了3次,空有風格、劇本羸弱、題材趨同,獨特性與思想核心被大肆丟開。

徒留“死亡”的《愛宕機3》,用各種最逼真先進的動畫技術,或是極具衝擊力的視覺表成噸地傾倒血漿,內臟被扯開、頭顱被壓碎,種種死亡毫不遮掩。故事越來越血腥,越來越注重對於毀滅和殺戮的展示,給觀眾帶來了更直接的感官刺激。這樣的短片,會很“好看”,但很難讓人留下印象。雖然有著令人解壓的Cult片爽感,但這血色的一季中,動畫導演們對於未來科技、世界觀探索、精神人文的貧瘠展現態度令人疲倦。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走入套路的《愛宕機》

《愛宕機3》對第二季實現逆襲,在口碑上重又回升,但依然掩蓋不住該IP有些走向尷尬的狀態。

大場面的特效,強節奏的拉扯,不斷反轉只為憋出最後的一瞬高光,《愛宕機》的製作開始趨為一種炫技,而非主題本身。

重看第一季那些出圈故事,不難發現其最大的看點仍然來自於劇本而非畫面:《裂縫之外》中人類逃避真相、心甘情願被愚弄的諷刺;《狩獵愉快》中精怪傳說與科技文明的排斥與互融;《齊馬藍》裡返璞歸真、大道至簡的哲思……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故事核心,視覺畫面只是輔助的手段。人類原始的慾望、自然與宇宙的規則、探索冒險時的危險與秘境、時代變遷的所失所得,這種種讓人既能感同身受,又縹緲難尋的體驗,才是《愛宕機》系列最引人入勝的地方。

《愛宕機3》從主題分類上看,其實有著主創團隊的精心策劃對標,只是,諷刺的是,《愛宕機3》對標的恰恰是第一季的自己:《蟲群》與《隧道盡頭》的巨型怪物,延續了前作的助力賽道;《迷你亡靈之夜》《梅林的老鼠》則繼續走著漫畫式的科技諷刺風格;探討靈魂的《機器的脈動》用詩意的宇宙聯想對標前作的《齊馬藍》和《溺水的巨人》,後兩者是市場觀眾的口碑神作。這顯然是策劃團隊用兩季考察市場後得到的結果,但難免有些把精心用來攻略觀眾而非打磨作品本身之嫌。

更別說在劇集排序上,第一集《三個機器人2》的平淡開場後,引出官方力薦的《糟糕之旅》,最後以口碑同樣炸裂的《吉巴羅》壓軸打底,低開高走,口碑回暖的背後也藏著主創團隊社會心理學的機制運用。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誠然,在觀眾追求神劇這種心理訴求中,即便面對的不是《愛宕機》系列而是其他IP,或多或少都是對想象力的壓榨——這對科幻題材來說,尤為致命。相對於第一季時給予創作者極大的自由,任其在科幻小說中精挑細選,二、三季的迴歸本身便已不再純粹。從Netflix製作《愛宕機》的初衷來說,也許其目的並非是要做出第二部類似《駭客帝國動畫版》那樣高質高口碑卻相對小眾的作品,而是需要更受當下歡迎,更為平臺公司帶來更多的流量變現的商務之作。

《愛宕機》第一季的成功證明了這一IP的商業價值,隨後續訂第二季、第三季,即使觀眾出現了審美疲勞,在市場還未完全失望之前,總是存在其商業價值。更別說,Netflix需要一部市場力作,拯救自己不斷下跌的股票。

只是,套路化是否是一種可行的策劃思維,嚴重跑題的或許不僅《愛宕機3》,也有主創平臺Netflix自己。

《愛宕機3》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一集,是最後的壓軸作《吉巴羅》。這一集,斬獲奧斯卡獎、執導過S1E3《證人》的導演阿爾貝託·米爾戈迴歸,用油畫般華麗的造型與驚豔的視覺效果,講述一個掠奪者的故事:騎士掠奪了河妖身上的財寶,復活後的河妖掠奪了騎士的性命。

有人說,這象徵著歐洲殖民者對拉丁美洲的侵略,騎士那一劍,“切開了拉丁美洲的血管”。

導演訪談說,他最初的構想,只是純粹地表現“溝通不對稱後的覆滅”。

無論怎樣,在貪慾和幻想結合中,《吉巴羅》迸發出了無與倫比的表現力,獵手與獵物共舞,有著極度寬廣的解讀空間。

而看完《愛宕機3》全集後,再次點開這最後一集,這隻小小湖泊的河妖獨自跳著似真似幻的舞蹈,自以為遇到了一個正確的人,沒想到,對方其實也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美色與財富。最終,貪婪騎士的屍體與河妖的失落交錯在一起。這場註定的死亡發生之前,我們都領略到了那驚人驚歎的美麗。

只能期盼,《愛宕機》在被觀眾領略初始的驚人美麗之後,它的自由精神與自由創意不會像那名騎士一樣走向另一種死亡。

徒留“死亡”,《愛宕機3》跑題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