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27日,武威市涼州區人民法院給裴樹唐送來了一份刑事判決書。
判決書中寫道:
起訴指控被告人裴樹唐犯強姦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故判決被告人裴樹唐無罪。
拿到判決書的裴樹唐忍不住自己的眼淚,一遍遍地撫摸這這份遲到了25年清白。
裴樹唐
1986年,法院判處他強姦罪名成立,7年有期徒刑。
如今,當年那個誣告他的女人跪地求他原諒,但已經發生的傷害再也無法彌補,真相來得多麼艱難。而當年如他一般的受害人,甚至不止一人。
當年裴樹唐被誣告這件事,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麼?他最終又是如何在25年後沉冤得雪的?
輔導
80年代,我國的經濟正處於快速發展的時期,人們的生活富足,對於精神上的追求也越來越積極。
那個年代會樂器、會唱歌、會寫詩的人,簡直是年輕人們的偶像。而裴樹唐就是這樣一位精通於多項表演的文藝工作者,也是武威市文化館的風雲人物。
裴樹唐能說會道,聲音洪亮好聽,在1981年37歲的他被調任武威市文化館後就迅速成為了文化館的骨幹。
作為文化館的幹部,他經常參與到市裡的眾多文藝表演當中,當地不少人都知道這個“才子”的大名。
裴樹唐的生活蒸蒸日上,夫妻和睦,兩個孩子當時正在讀小學,一家人的生活在當年來說已經算是頗為富足和幸福了。
但讓裴樹唐沒想到的,就在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將這樣平淡卻幸福地度過時,一個巨大的陷阱已經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1986年8月,文化館裡正在籌備一場全區職工的業餘文化表演,裴樹唐如同往常一樣進行著自己排演節目的工作。
這時文化館的同事嚴中全找上了他,請他幫個忙。
原來嚴中全認識了一個叫做劉建萍的小姑娘,小姑娘的聲音條件很不錯,只是普通話不太好,希望裴樹唐能給她訓練下。
裴樹唐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這樣的工作他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本就是日常之一罷了。
在嚴中全的介紹下,裴樹唐很快就見到了這個叫劉建萍的小姑娘。
小姑娘今年24歲,是當地工廠裡的一位油漆工,平時非常喜歡唱歌,也確實先天上有些天賦。
裴樹唐聽了下劉建萍的口音,覺得問題不大,花個幾天時間唱一首標準的歌並不困難。
當天下午,他就帶著劉建萍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進行口音的糾正。
由於甘肅的夏天太陽落山的很晚,所以工作認真的裴樹唐根本沒有意識窗外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等到裴樹唐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他才發現已經是晚上7點多。
有點不好意思的他讓劉建萍早點回去,並約定了下一次的教學時間,
可沒想到的是剛一出門,兩人就遇到了劉建萍當時的男朋友小曹。
小曹看到女友跟著一箇中年男人從房間裡出來,登時就火氣上湧,衝上去就質問:
“你倆大晚上在裡面鬼鬼祟祟幹啥呢!還把窗簾拉起來,有啥不能給人看嗎?!”
裴樹唐和劉建萍都被小曹給問蒙了,還是裴樹唐先反應了過來,連忙和小曹解釋自己和劉建萍不過是在上課罷了。
劉建萍這時候也反應過來男友是什麼意思,她生氣地回了兩句嘴,直接扭頭就走了。
看到女友對自己這個態度,小曹心裡更是火大的厲害,也不管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劈頭蓋臉的就罵了裴樹唐一頓。
裴樹唐莫名其妙地挨一頓罵心裡也很不愉快,但作為四十多歲的人他沒有小曹那麼衝動,只是說了句:
“你不相信我,連你女朋友小劉都不相信?”
這時候,文化館還沒走的其他工作人員也聽到爭吵圍了上來,有不少人都知道裴樹唐下午給劉建萍輔導唱歌,於是幫著裴樹唐解釋起來。
小曹此時已經大概知道了具體的情況,但嘴犟的他還一直指責裴樹唐:
“教唱歌需要拉窗簾?拉得這麼嚴實,誰知道在幹嘛!”
裴樹唐火大的直接扯了小曹進屋,讓他好好看看自己窗戶的窗簾。
原來裴樹唐辦公室的窗簾是被釘子釘死在木質窗框上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他主動拉上窗簾。
這下小曹沒話說了,他有些尷尬地看著周圍的人,卻也抹不下面子道歉,轉身就走了。
其他人勸裴樹唐:“年輕小夥子嘛,總是比較衝動的。”
裴樹唐也沒想和小曹計較,只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聲譽,想把話說清楚罷了。
他讓大家都散了,自己也收拾好辦公室下班回家,回去看到家中可愛的孩子和賢惠的妻子,他心裡的怒氣漸漸散去了。
平淡的生活真好啊!裴樹唐心裡想。可生活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
鉅變
第二天一早,小曹來到了文化館找裴樹唐道歉,裴樹唐當天並不在文化館,而是去外地開會了。
知道了訊息的小曹和文化館的領導表明了來意,領導安慰小曹沒關係只是小事,便讓他先回去了。
裴樹唐回來後得知小曹還專門來道歉,也在心裡原諒了對方。
他以為這事兒到這也就結束了,可僅僅八天後,他的生活就發生了鉅變。
1986年8月13日,正在開會的裴樹唐被闖入會場的一群警察給戴上了手銬。
“你是裴樹唐吧,你涉嫌強姦婦女,跟我們走一趟吧。”
警察的話不僅讓裴樹唐一臉茫然,,也讓會場的一百多人炸開了鍋。
裴樹唐強姦婦女?這可是個大新聞。
“這件事是真的假的?”
“警察都來銬人了,還能有假?”
裴樹唐呆了一下,然後開始為自己辯解。他不斷回想是誰口出誑語害了自己。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難不成是小曹心裡覺得不舒服所以為了報復自己,才報了警?
可他今天還來道歉,這不合常理。
想著想著,他心裡鬆快下來,自己沒做過沒做過這事兒,身正不怕影子斜。
帶著這樣的想法,裴樹唐沒有再跟警察爭辯,跟著來到了警察局。
來到警察局後,警方對裴樹唐進行了問詢,在問詢中裴樹唐才知道,
告自己的不是小曹,而是劉建萍。
聽到這個訊息,裴樹唐直接懵了。
劉建萍明明是最清楚情況的那個人,他還想讓劉建萍給自己作證的,怎麼劉建萍成了告自己的人了?
“這不對吧,我們什麼都沒發生她是清楚的啊,她怎麼……”
“怎麼?人家姑娘還能用自己的清白去告你個強姦犯?”
警察的這一句“強姦犯”讓裴樹唐心裡一涼,開始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對頭。
但仔細思考了一圈後,他又根本找不到其他人給自己作證。
當時在房間裡的就只有他和劉建萍兩個人,現在劉建萍在撒謊,自己又是被告的人,說話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無數的疑惑與劇烈的不安充斥著裴樹唐的內心,但此時此刻他確實對自己的處境無能為力了。
裴樹唐因強姦被捕的訊息很快就傳開,聽到訊息後裴樹唐的妻子連忙趕往警察局,想要看看裴樹唐的情況。
面對愛人,拿不出證據自證的裴樹唐只能一次次地告訴對方他沒有做這樣的事情。
裴樹唐的妻子也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是這種人,自己與丈夫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最是知道丈夫的本性,他一直都是個老老實實不敢惹事的,怎麼敢做這種事情?
但此時,在無旁證的情況下,當事人劉健萍男友小曹的口證是唯一的證據。妻子也幫不到他太多,只能儘可能給他找一個好些的辯護律師。
很快就到了開庭的日子,法庭上劉建萍一直低著頭,只有小曹一直聲情並茂地講著當時的情況。
在小曹的表述裡,他當時看到女友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就帶著淚痕,回家後還一直哭個不停,並且說不乾淨了,不能嫁給他了。
在他的百般追問下,女友才說出了被侵犯的實情,並且還詳細地說了被裴樹唐按倒在單人沙發上,因為力氣太小才被得逞等等細節。
雖然這份證詞漏洞百出,比如為什麼劉建萍當時沒有大喊救命,為什麼房間裡沒有打鬥的痕跡等等。
但由於裴樹唐這邊確實沒有其他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於是法官當庭宣判裴樹唐強姦罪成立,判處7年有期徒刑。
“站在被告席上的罪人不應該是我,事實和時間將會證明我的清白。”
這是裴樹唐在一審陳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隨後他對判決表示不服,並選擇上訴。
妻子為裴樹唐找來的律師尹平也敏銳地發現了這件案子的不同尋常之處,在裴樹唐一審判決被關押的這些日子裡,他想辦法收集了不同人證詞想要證明裴樹唐的無辜。
尤其是他私下裡找到了劉建萍,並在劉建萍嘴裡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她誣告裴樹唐是因為男友小曹和文化館的領導指示的。
尹平連忙把劉建萍的這份證詞整理成證據進行了提交,他信心滿滿地要在裴樹唐二審的時候為對方翻案。
但讓他也沒想到的是,
二審的時候這份證據直接沒有出現在法庭上,裴樹唐的上訴被駁回,維持原判7年有期徒刑。
從這一刻開始,裴樹唐的人生徹底跌入谷底,而受到牽連的不僅是他,還有他的家人們。
申訴
裴樹唐的妻子一直相信丈夫是無辜的,尤其是有了律師給她的那份證據後,她更加努力地為丈夫奔走。
但她相信丈夫的無辜,別人可不相信。
尤其是在裴樹唐已經被定罪的情況下,大家更是對裴樹唐是個強姦犯這件事深信不疑。
而且就算裴樹唐有冤屈,又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呢?
裴樹唐的妻子和兒女因為這件事一直倍感壓力,
尤其是兩個孩子年齡還小,受到的壓力更大。
學校裡的孩子們都叫他們強姦犯的兒女,一直排擠他們,這讓孩子的心理產生了很大的問題。
裴樹唐的母親對於被抓的兒子,一點都沒有表現出相信,反倒直接和他斷絕了關係,對外宣傳自己的兒子被車撞死了,裴樹唐是誰她不知道。
監獄裡的裴樹唐知道這些情況後,也非常的痛苦與難過,為了不再拖累妻子兒女,他在監獄中與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讓妻子帶著孩子去其他的城市生活。
監獄裡的生活並沒有讓裴樹唐屈服於現實,他一直努力地寫申訴材料。
7年間他寫了3000多份材料,甚至咬破手指寫了一份血書!但沒有一份材料給他帶來好訊息。
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一直沒有自暴自棄,在監獄裡因為他有知識有文化,又善於文藝表演,所以被監獄聘請為文化教員。
因為他的良好表現,所以監獄給他申請了6次減刑,但都被他拒絕了。
在裴樹唐的心裡,
他一直覺得自己如果接受了減刑就是認了自己“強姦犯”的罪名
,即使在監獄裡再多待幾年,他也要保證自己的清白。
1993年,裴樹唐刑滿出獄,他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的清白努力。
但他人微言輕,又是有案底的身份,是當地人對於他當年的案子多多少少都知道些,這讓他的生活艱難無比。
沒有房子、找不到工作,走在大街上還有當年的熟人對他指指點點。
就算打工的地方最開始不知道他的情況,但只要他多幹幾天,老闆就能從各處聽到他的過去。
如果不是還有幾個堅信他無罪的朋友幫襯他,給他一間老舊的屋子落腳,他根本連活下去都困難。
最艱難的時候,他甚至要去街上撿垃圾吃,被人看到了還要聽人家的揶揄:
“當年裴樹唐風光的喲,現在你瞧瞧,嘖嘖嘖。”
就這樣一邊艱難的生活,一邊努力的打探著劉建萍的訊息,他心裡堅定的想要給自己翻案,即使在多人勸都沒用。
功夫不負有心人,2000年的時候,一個之前學生的家長找上了裴樹唐。
這位家長告訴裴樹唐,
劉建萍聯絡到了自己,希望能透過自己牽個線,讓兩個人見一面。
剛一見面,劉建萍就直接給裴樹唐跪了下來,嚎啕大哭著說對不起。
“是我害的你,是我害得你啊裴老師,是我的錯!”
而此時的裴樹唐才知道了自己當年到底遇到了什麼樣的事情:原來文化館的文化館的館長湯某、副館長俞某藉著小曹與裴樹唐吵架的事情,唆使劉建萍去誣告自己。
他們告訴劉建萍,如果劉建萍把裴樹唐告成了,他們就給劉建萍和小曹安排文化館的工作。
小曹為了這份工作也一直逼迫劉建萍,甚至毆打劉建萍讓她去誣告裴樹唐。
但看劉建萍此時的情況來看,這個許諾自然沒有完成,小曹與劉建萍最終也沒有結婚。
而二審時候律師尹平提交的那份劉建萍的證詞,則是因為某些原因“消失”了。
劉建萍人微言輕,最終把這個秘密藏在心裡14年。這14年裡她沒有一天睡過好覺,每次聽到警報聲都會嚇的不輕。
她實在是過不下去這樣良心譴責的日子了,所以才來找裴樹唐。
面對這樣的場面,裴樹唐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對於劉建萍他心裡是恨的,是怨的,但現在看到對方被這件事折磨的蒼老成這樣,他又有些心軟。
不過不論如何,現在劉建萍就是自己翻案的根本,
他告訴劉建萍,如果她真的想贖罪,就跟著自己一起去翻案。
劉建萍找到裴樹唐也是出於這個目的,所以沒有猶豫馬上答應了下來。
兩人輾轉來到了北京最高法進行申訴,
最高法院對此事極為重視,在相關案件的取證完成後,於2009年2月17日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指令甘肅省高階人民法院對案件進行再審。
整整23年的等待,在這一刻終於迎來了曙光。
重審
由於整個案子已經過去了很多年,而且當時陷害裴樹唐的相關人員基本全部失聯,所以案子的取證和重審過程變得十分困難繁瑣。
好在這次劉建萍沒有再退縮,一直跟著裴樹唐努力完成整改案子的重審過程。
2010年7月21日上午,武威中院對這件案子進行了不公開開庭審理,這次審理結束後,基本已經能確定裴樹唐被冤枉了。
隨後武威中院對這件案子的一審和二審判決進行了撤銷,並將案件發回涼州區法院進行重審。
2011年1月27日,涼州區人民法院法官親自將新的判決書送到了裴樹唐家中。
25年的冤屈終於在此刻得到了洗刷,裴樹唐也終於完成了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把這份判決書認真的捋平整,鄭重的放進信封裡。他還要帶著這份判決書去給岳母以及父母上墳,告訴他們自己以及沉冤得雪的喜訊。
此時裴樹唐已經年過花甲,早都已經對生活沒了憧憬,給老人上過墳後,他打算去外地與家人團聚。
而對於以前一直熱愛的文藝表演,他從出獄後就再也沒有碰過了。
“拿起來就難過得很。”
本來是自己驕傲的東西,已經成為了他最為痛苦的回憶。
而那些當初陷害自己的人,雖然沒能等到被法律制裁的那天,但上天並沒有放過他們,
在裴樹唐入獄後沒多久,文化館館長與副館長就因為疾病死了。
那位拿走了證據的法官,也因為年齡太大去世。
翻案後的裴樹唐被恢復了原職,每個月可以領到2000多的退休金,並且法院對於他被違法羈押2557天的情況,賠償了人民幣363937.81元。
一切事情終於塵埃落定,雖然冤情已經被洗刷,但裴樹唐自己的人生已經支離破碎了,這是多少賠償都無法彌補的。
裴樹唐冤情得以洗清,也代表著我們國家的司法機關在這些年間不斷的改進與發展。
法律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當年的司法機構監管不夠完善,所以導致瞭如裴樹唐這樣的情況。
但在這些年裡的發展中,冤假錯案不斷得以重視,各大可疑案件一一接受重審。司法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被冤枉的好人,國家也會幫助這些被冤枉的人更好地度過未來的生活,在健全法制的道路上,時刻警鐘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