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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劫(終):人間何有悲歡?願君關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時妍

鴛鴦劫(終):人間何有悲歡?願君關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時妍

雲洛依回過神來,發現凌霽月疑惑地望著自己,溫婉一笑,解釋道:

“你看,那個穿白衣的公子,就是戶部尚書之子衛徇,上次要不是他,我只怕沒那麼容易能夠見到你。”

“原來是他。他那時這般幫你,我本當好好謝他,既然今日在此地偶遇,我們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洛兒,我們過去吧。”

凌霽月笑笑,拉了她向衛徇那邊走去。他聽雲洛依說起過他,當初如果洛兒沒有他的幫助,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經歷多少風霜,才能進入侯府。對於這個男子,他只有感激。

“衛公子,不知可否還記得雲洛?”雲洛依走到衛徇面前,欠身福了福。

衛徇原本神色怔然地握著酒杯,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聽到有人喚他,抬頭一看竟是雲洛依,神色間閃過一絲驚喜,慌忙起身道:

“原來是寧王妃,衛某怎麼會不記得。”

“衛公子,當日洛兒承蒙公子照顧,在下感激不盡。”凌霽月拱手,真摯地開口道謝。

衛徇這才發現雲洛依身邊竟還伴著一名男子,不由得怔了怔,方才笑道:

“不敢,閣下是?”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凌霽月,那麼俊雅的男子,就如同天邊的皓月一般隱隱閃動著光華,卻又含而不露,不會令人感到招搖。難道他就是

……

“在下凌霽月。”柔和地望了雲洛依一眼,他含笑道。

果然。衛徇的眸子微微黯了黯,隨即笑道:

“原來是安遠侯,衛某久仰了。兩位請坐,寧王妃能夠與侯爺相聚,衛某也就放心了。”他向小二招了招手,“添兩副碗筷上來。”

“是,爺。”

三人落了座,寒暄了幾句後,便一邊品酒用膳一邊交談起來。凌霽月原本所學極廣,對天下形勢又有很深的見地,衛徇也是名門之後,憂國憂民之人,兩人一番暢談之後,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雲洛依安靜地坐在一邊,並不插話,只是靜靜地聽他們說。她輕啜了口凌霽月特意為她點的清茶,淺淺地笑著,溫婉而嫻雅。

“君若天上雲,儂若雲中鳥,相依相戀,天上人間。君似湖心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憐,浴月弄影。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若曇花一現。”

酒樓上的歌女清婉地唱著,原本唱著市井的小曲,這時忽然換了一曲清麗而委婉的情歌,彷彿是痴情的女子在向情人述說自己的心願,直白而摯誠。

雲洛依細細地聽著,心緒不由得跟著這曲調起伏。

“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若曇花一現。”這詞,這曲,訴說的豈不正是她長久以來的心願?

那歌女唱完一曲,抱著琵琶一桌一桌地討賞。不一會兒功夫,已經來到雲洛依面前,欠了欠身子,清清脆脆地開口道:

“姑娘,給點賞吧。”

雲洛依含笑點頭,剛想自繡囊中取出銀兩,卻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迎面擦過,筆直向凌霽月的胸膛插去。

凌霽月與衛徇正相談甚歡,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酒樓之上竟會有人要取他性命,猝不及防之下,匕首已堪堪觸及衣襟,即將透衣而入。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鈞一髮之即,凌霽月中指指節叩擊在匕首之上,

“當”的一聲,刀鋒落地,只剩下刀柄還留在歌女手中。

那歌女被震得虎口發麻,臉色大變,隨即雙足狠踢桌腳。只聽得

“嘩啦”一陣聲響,酒水菜餚撒了一地,桌子也斜斜向雲洛依倒去。凌霽月一驚,匆忙穩住傾倒的桌子,一手將雲洛依拉到一邊。

然而,這一耽擱之下,那歌女早已自一旁的窗戶越出,鴻飛冥冥,不見了蹤影。

凌霽月眼看她離去,要追已然不及,只得苦笑一聲,自地上撿起那半截斷刃。小心地以兩指夾著刀鋒,對著陽光細看。陽光照射之下,刀鋒隱隱地泛著幽微藍光,竟是一柄淬了毒的匕首。

“凌兄,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要殺你?”衛徇驚魂未定地問道。凌霽月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然膽敢在這飛鳳樓裡公然下手。

凌霽月搖頭,淡淡道:

“我不知道,或許是她找錯人了。我在南燕,都不曾遇過這等事。而今在長安,更是深居簡出,哪裡會與人結怨?”

他嘴裡說得淡然,心頭卻知道絕不是那麼回事。且不提這歌女身手敏捷,武藝不凡,只單從她一招失手,立刻毫不戀戰地退走來看,就知她定是久經訓練。這樣一個殺手,又哪裡會找錯要殺的物件?只是,洛兒即將啟程回南燕,他又如何能令她擔心?

衛徇還是隱隱覺得不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事情真會像凌霽月說的那麼簡單嗎?他回頭望了望雲洛依,她雙頰微紅,衣裙之上也沾了酒漬,看來是受了驚嚇。然而即使是這樣,她卻依然有著她的溫婉寧定。

“衛兄,你我今日初見,本當盡興而歸,可惜竟遇到這等敗興之事,在下就先帶著洛兒回府了。如若衛兄有空,不妨時常到我那安遠侯府小坐,凌某必當虛席以待。”凌霽月笑笑,拱手向衛徇道別。

這飛鳳樓上,經這般鬧騰,早已是人心惶惶,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客人竟已走了大半,店小二搓著手,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臉色都泛白了。這種狀況之下,叫人哪裡還有繼續飲酒聊天的興致?

看著四周的一片狼藉,衛徇苦笑道:

“也只好這樣了。凌兄放心,小弟屆時一定會到府上叨擾。到時,只怕凌兄會嫌小弟走得太勤,閉門拒客了。”

“衛兄說笑了,凌某就此告辭。”他輕握了一下雲洛依微泛冰涼的柔荑,溫雅地笑道。

雲洛依回眸,回他柔婉的一笑,隨即向衛徇欠了欠身子道:

“衛公子,妾身告辭了。”

“兩位走好。”衛徇拱手,目送兩人離去,心頭一陣悵然,她的手永遠是握在凌霽月的手裡,永遠……

她,終於還是離去了,回到南燕。而他,沒有去送行。

“侯爺,雲洛走了。”

總管趙福垂手恭立一邊,覷著凌霽月的神色,小心地說道。他不明白侯爺與雲洛之間的糾纏,只知道,侯爺對她,是有感情的。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讓她隨南燕使者離開,去那遙遠的千里之外?

凌霽月負著雙手,望天。他這般地看天,已經看了半個時辰。如今是暮春,天卻很藍,比早春更藍,萬里無雲,是很澄淨很純粹的顏色。偶爾飛過幾只不知名的鳥,卻都是形單影隻,就像他,也像她。

雖然他表面上是那麼的平靜,然而,聽到趙福的話語,負在背後的手依然情不自禁地緊了緊。他似有似無地回答了一聲:

“嗯。”

“您不去送送嗎?”

“送?不送了。”凌霽月幽幽地嘆息一聲,想起昨夜兩人的話別……

那時的月色很好,天卻不是藍的,夜裡的天,總是黑沉沉的。她輕輕偎在他懷裡,身子泛著冷。他緊緊地摟著她,卻給不了她溫暖,因為,他也是冷的。

“霽月,明天我就要走了。”她幽微地道,縱然有委屈,有不願,卻還是會走。

“嗯,回到南燕,要好好照顧自己。”他含著離愁,殷殷叮嚀。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

“你才該好好照顧自己。你要記得,你的身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如果傷了,我只怕也是要跟著吃苦。”

她想起那個刺客。她不是傻子,怎會相信他輕描淡寫的說辭。但他不要她擔心,她就不擔心。她是明白他的,只要他多留心點,沒有什麼人可以傷害到他。所以,她用自己逼著他小心。

“我明白了。洛兒,我不會讓你再受那鑽心之苦。”他承諾她。

她柔婉卻悽清地一笑,自他懷裡起來,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明天,不要來送我。”

“為什麼?”他心中瞭然,卻仍是問出了口。

“你知道的。”她回眸輕輕一笑,“我怕你送了,我就走不了了。我會捨不得,你也會的,所以相送不如不送。”

“相送不如不送!好一個相送不如不送……”

深深地、深深地,她望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眸子,離開。

漸行漸遠中,她曼聲輕吟:

“願君關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時妍。”直到柔弱身影消失在夜色裡,那悽清的嗓音卻依然在幽幽地迴盪。

那句詩,在他離開南燕之即,她也吟過,如今,是第二次了。

“侯爺,您不送嗎?那該到何時才能再見著面啊。”老總管的嘮叨將凌霽月拉回現實之中。

“相送不如不送。”他輕輕地說了一句。

“不送你會後悔的。”白衣迎風,長身玉立,斯文中帶著不羈。李徹不知何時已來到侯府。

“王爺。”趙福躬身為禮,默默地退了下去。

“後悔?”他垂首,靜靜地問了一句。

“不錯。你以為你不送就會好受些嗎?不會的,你依然是在這裡自苦。還不如去見她一面,聊慰相思之情。”

李徹注視著他的雙眸,卻看不出什麼情緒。那眸子就像一汪深潭,好似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淡淡地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凌霽月抬頭,微微一笑,“這次也不會後悔。”如果連今天的別離都經受不了,那往後該如何是好?他愛她,卻不會效那兒女之態。

“好,好一個不會後悔。”李徹的眼睛亮了起來,拉了他就走,“那你我不妨來個不醉不休,忘卻所有煩心之事。”

凌霽月笑笑,不醉不休?也好!

是夜,冷月悽清,早已是萬籟俱寂。然而,大唐廷悅行館的客房之中,卻有一人翻來覆去,輾轉不能成眠。既然沒有一點睡意,他乾脆起身,緩緩地踱到院中。

清幽的月光斜斜照下,為那張斯文而貴氣的臉龐灑上如夢如幻的輕紗。那人,便是當朝尚書的公子衛徇。自從那日與凌霽月他們分別,他的心緒就再沒有平靜過。

不,應該是說,自從見到雲洛依開始,他的心就已經亂了。她的溫婉、她的美好、她的執著,在他的心裡紮了根,怎麼也忘卻不了。

可惜他卻知道,這樣一個女子,是永遠不會屬於他的。她早已認定了凌霽月,跟定了凌霽月,她更是凌霽月的妻子,他又有什麼資格去爭去搶?

甚至,他覺得,連偷偷地想她也是一種褻瀆。因此,縱然他時刻關心著安遠侯府的動向,也明白她今天清晨已經離開長安,他卻一直沒有去拜訪,也沒有去送她。他怕自己越陷越深,所以不要見她,也不敢見她。

今日,東晉太子拓拔宏為了拉攏身為六部之首的戶部尚書,特地擺了酒宴,請他這個公子大駕光臨。他原本對拓拔宏毫無好感,但這幾日心煩意亂之下,也就應了下來,希冀透過這紛擾的宴席,忘卻心中那抹倩影。

一路胡思亂想,不大工夫,已走到了行館的後園。後園已經許久沒有整理,一片的荒蕪,在月光下更顯森冷。衛徇苦笑地搖搖頭,才想舉步離去,卻忽然聽見後園裡傳來異動,似乎是雙腳在草叢中摩挲的聲響,也好像夾雜著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他不由一驚,這麼晚了,什麼人竟然那麼鬼祟。幾乎沒有考慮的,他立刻閃身隱蔽在迴廊的柱子後面,凝神去聽。

“殿下,事情已經妥了,只怕過了今夜,雲洛那女人就再也不會活在世上了。”

“哪裡算辦妥了?她可還沒有死。本來僱殺手是想殺了凌霽月的,誰知道絕情門動了一次手後居然說殺不了,不願再下手了。真是氣死我了!”

衛徇越聽越驚,這個聲音,他是認得的,可不正是東晉太子拓拔宏。而另一個聲音,聽來似乎是他的手下。

原來,飛鳳樓上那個歌女,竟然是他僱的殺手。而且,他居然還想殺雲洛依,這真是

……

他慌忙穩住心緒,繼續聽下去。

“真是太可惜了,如果那次刺殺成功了,不但可以除去殿下的心頭大患,還可以破壞大唐和南燕的關係。凌霽月死在大唐,只怕南燕君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只怕大唐和南燕,是有的熱鬧看了。”

“可惜,他的命太硬,武功也太好。”拓拔宏咬牙道,“不過沒有關係,殺不了他,我就殺了他重視的人。為了這個雲洛,他廢了我一條臂膀,如今,我要他用心愛的女人的命來償還。哈哈,再過一個時辰,就是丑時了,那時,世上就沒有云洛這個女人了。”

再也不敢聽下去,衛徇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離後園。他只想離開那裡,離得越遠越好。

終於站在了行館門外,他的額角溢位了點點冷汗,呼吸也濃重起來。回頭再看了一眼泛著陰森的行館,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現在,衛徇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救雲洛依,一定要救雲洛依!

還有一個時辰,他又不會武功,該如何才能救她?略略定了定心神,他想到的是凌霽月。

去安遠侯府,凌霽月一定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