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一線醫生手記:父母患癌,女兒透析,病魔纏繞的家庭

醫院,是最能看清世間百態和人性的地方。

三甲醫院的一線實習醫生鏡子

,記錄下她在急診科實習的故事。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今天醫院的實習生張悅心情低落,我吆喝著組了一個四人乾飯小組。張羅完畢,正準備繼續幹活,忽然手機一響,居然是許久沒聯絡過的堂姐王妍打來的影片。

我剛想接通,就聽見老大擴音器般的吆喝聲傳進來:

“都出來交班!”

我一緊張,趕緊先把影片結束通話,胡亂解釋了幾個字後就跟著人流快步走出去。幸而今天病人不多,老大也向來不拖沓,半小時不到,我們四個就已經順利走上了覓食的道路。這會兒我才想起來剛才那個結束通話的影片,趕忙掏出手機打回去。影片接通,我剛想喊一句妍妍姐,看見螢幕上出現的人,馬上就把話嚥了回去。

雖說上次見面還是前年的家庭聚會,但螢幕上的人實在和我印象中相去甚遠,光是臉型就大出一號,完全不像記憶中那個鵝蛋臉、柳葉眉的漂亮姐姐。雖然臉不像,但聲音還是熟悉的:

“小婧子,現在忙嗎?說話方便嗎?”

“啊,方便方便,我剛下班。”我醒過神來,一面回答,一面仔細端詳著鏡頭裡的人。

這樣仔細一分辨,我總算確認堂姐還是那個堂姐,只不過實在胖了太多,整張臉簡直像吹鼓的氣球。可雖說是胖,她的氣色看上去卻並不好,眉眼之間都是疲態,整個人都像沒了精氣神。再考慮到她這般突兀地聯絡我,我下意識覺得事情不對,斟酌著措辭問道:

“妍妍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她尷尬地笑了笑,略帶侷促地回答:

“唉,我沒什麼,主要是我媽……你現在是在北京上班對嗎?”

“是啊,怎麼了?”

“你上班忙嗎?有沒有空幫我去照看一下,我媽查出胰腺癌了,我爸現在帶她來北京看病,就在你們醫院……”

後面的話我基本沒聽進去,整個人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張悅和程瑗說說笑笑地走出了好一段路,慢悠悠跟在後面的老聶才發現少了個人,回頭跟我招手:

“餓傻了?走啊!”

手機裡堂姐的聲音還在傳出來:

“我現在在透析,體力也跟不上,實在沒辦法陪他們去。你姐夫在家一邊照顧我一邊帶瀾瀾,一時半刻也抽不出手。你要是平時得空的話,能幫我去看一眼也成……”

我茫然地聽著,眼神呆呆地看著他們幾個。張悅首先發覺不對,快步跑過來,拽著我的胳膊一陣猛晃:

“咋了?咋了?出什麼事兒了?”

我這才想起忘了回話,趕緊低頭對著手機道:

“有空,有空,我除了上班時間以外都能去,你告訴我在哪個病區?”

“腫瘤科二病區,具體地點的話,等一下你打給我爸,讓他跟你聯絡,辛苦你了……”

“哪有,哪有,姐你彆著急,我已經下班了,我這就回去。”影片還沒有結束通話,我看著三個一起折回來等我的飯友,再不好意思也只能放他們鴿子,“我大娘查出胰腺癌,到咱們醫院住院來了,我得回去看看,今晚你們幾個去,我下回再出來。”

程瑗自己就是腫瘤科的研究生,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忙道:

“你一個人去嗎?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過幾天我們再一起去吃肉。”

還沒見到人,我並不確定帶同學一起去是否合適,便推辭道:

“謝啦,他們剛來呢,我先去看看情況,有需要的話,下回再喊你們去幫我。你們去吃你們的,回來幫我帶杯奶茶就行。”

“瞭解,那你去吧,不用去食堂了,我給你帶吃的回來,再帶一杯鮮芋西米露。”

老張很務實地點頭。我自認為已經安排得明明白白,轉頭就要往天橋上跑,老聶卻一把拽住我,一邊掏兜一邊問:

“這都幾點了,你能進得去腫瘤科?”

我這才考慮到非探視時間怎麼進門的問題,下意識答:

“我穿白大褂進去……”

“光白大褂有啥用,你有腫瘤樓的許可權嗎?”老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看我,一手把自己的開門豆(電子鑰匙)塞給我,“拿我的去,腫瘤樓所有門禁都能開。”

阿瑗和老聶是同一個導師手下的同門,聞言不解道:

“咦,為什麼你有全樓的許可權,我就只有我們自己區的許可權呀?”

“誰讓我招人稀罕呢?趕緊去吧你,戴個口罩,省得被問來問去的。”

“謝了,謝了,你們幾個多吃點兒!”揣好開門豆,我奔上天橋,一路奔著醫院大門回去了。

影片還沒結束通話。

我初步消化了一下大娘的事,才想起來問堂姐的病:

“妍妍姐,你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要透析?還有你的……你的臉。”

“唉,頭幾年我得了腎小球腎炎,之前用激素的時候,吹氣球似的幾個月胖了幾十斤,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後來逐漸嚴重起來,前陣子就開始透析了,不光是胖,全身都腫,我現在別說出遠門了,每天腳腫得鞋都穿不上。”

原來如此。大概是在治療腎炎的過程中使用了糖皮質激素,因此才出現了庫欣綜合徵典型的

“滿月臉”表現,再加上水腫,怪不得一年多不見我就險些認不出她。

提到這兒,她的聲線也帶了點哭腔:

“本來我爸媽在家,還能幫我稍微照看一下瀾瀾,這下你大娘又病了,我是真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了。”

說起來,堂姐這一家人近些年也實屬命途多舛。大爺和大娘都是普通知識分子,膝下只有堂姐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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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大娘得過膽管癌,當時情況就十分嚴峻,醫生預計的生存期只有兩年,但家人堅持做了手術後,大娘很幸運地痊癒了,之後多年也沒有復發。膽管癌很少轉移,所以這次的胰腺癌,大機率是新發的腫瘤。

而這次的問題可能更加嚴峻,胰腺癌號稱

“癌中之王”——不僅因為進展速度極快,更是因為治療手段受限。

癌症最主要且最根本的辦法,其實就是

“割以永治”,即哪裡不好切哪裡。至於不適合切或者已經來不及切的地方,則多半採用放化療以及栓塞等方法進行處理。此外,近些年新興的靶向藥對一些癌症病人效果極其顯著,但因為研究時日尚短,所以進展有限,適用的情形不多。而胰腺癌早期表現以腹痛為主,缺乏特異性且症狀隱匿,所以經常得不到重視,多數患者都是直到腫大的胰頭壓迫膽管導致了黃疸時,才意識到問題來就診,此時患者多半已經失去了手術指徵。

以前胰腺癌的生存期基本不超過一年,現在即使有靶向藥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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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生存率也不超過

5%

,而且由於免疫細胞缺乏等問題,雖然突變基因很多,但實際有效的靶向藥很少,能否使用取決於基因檢測的結果,如果沒配上,那生存情況將更加不樂觀。

“我們決定去這家醫院之後,就先給你爸打過電話了。聽你爸說你現在在急診,我就知道你肯定忙得起早貪黑,但凡我還有辦法,我都不想開這個口讓你為難……”

“哪兒的話,大娘剛巧在我們醫院,我肯定要去看看的呀。你先安心在家養病,千萬別太上火。”

一通安撫後我掛掉影片,把白大褂掏出來套上,按照大爺發來的樓層和床號,一路奔到了腫瘤二病區的門口。

老聶的電子鑰匙果然靠譜,順利開啟大門,循著指示牌,我一路找到了他們所在的房間。結果還沒進門,我就聽見大娘的怒喝聲從裡面傳出來。

“你有病啊?都說了我那就是慢性膽管炎,我又沒糊塗,醫院的確診單子我都仔細看過,哪來的膽管癌?你老糊塗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慢慢拐進屋門,便聽見大爺和聲細語地回答:

“你不知道,你確實是膽管癌,當時只是……”

“扯淡!你咒我呢?!還嫌我不夠倒黴?得癌的都沒幾個,還能一氣兒得倆?我上輩子造孽了?”

分隔床位的簾子旁站著一位老師,正無奈地試圖跟大娘溝通:

“阿姨,您先冷靜一下,我們看過您家屬提供的外院資料了,您確實得過膽管癌,而且手術非常成功,之後也沒有再復發過。”

大娘聽上去總算平靜了些,不過語氣中還是帶著懷疑:

“真是?哪來的資料?我所有的病程資料我十來年前就自己看過了,全國最大的肝膽醫院出的證明,怎麼可能有假?”

“就是假的,那都是我做了給你看的。”大爺不勝頭痛地回答,“辛辛苦苦瞞你這麼多年,誰知道現在想叫你信又這麼費勁兒。”

“假的?可我看得真真的,十多年前的東西哪像現在這樣假得滿天飛,那醫院和大夫的公章能給你隨便作假用?”

“反正就是假的,現在這些才是真的,你當時那手術也確實是膽管癌手術,橫豎也恢復得好,你知不知道都一樣。要是沒有這回,本來以後都不打算給你知道了……”

大爺的話音低落下來,略略沉吟了一會兒,轉頭又和醫生交流起來,

“大夫,那除了化療,有沒有其他法子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