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來往皆學習?圖書館和書店開出自習空間

花2888元購買一張自習卡,你願意嗎?

陰雨寒冷的週末,80後劉女士一如往常,來到位於浦東新區碧雲國際社群的一見圖書館“孵”著空調辦公。“上午在這裡辦公,然後回家吃午飯,下午再過來看看書。”劉女士說,“這樣的好地方,可比外面的咖啡館划算多啦。”

自習空間雖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圖書館、書店這樣文化屬性較強的地方開出付費自習空間,還受到歡迎,卻是一個有趣的現象。

哪些人會來使用自習空間?吸引他們不止一次前來,甚至心甘情願續卡的原因是什麼?這片空間內又生髮出哪些故事,創造了哪些聯結?

咖啡館外的更優選

“還是在喜歡的書店裡寫東西感覺最好”

過去一兩年,共享自習室在許多城市“遍地開花”。就像熱門韓劇《請回答1988》裡呈現的那樣,這些空間往往帶著“嚴格自律”“熱血追夢”的標籤,使用者大多為備考者,夢想透過勤奮規律的學習成功“上岸”或是考出某個行業重要的資格證。

因為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共享自習室通常“規矩森嚴”。有的一人一座,模擬高考衝刺班環境,規定所有電子裝置必須靜音,禁止講話、接打電話;有的模擬“小黑屋”,不僅不能相互交談,甚至連手提電腦、平板電腦都不能用,手機可以寄存,避免過多幹擾,地上還鋪著厚重地毯以減輕腳步聲……備考者或許需要這種深度專注的氛圍,但在95後自由職業者小高看來,這種自習室“目標感太強,有些壓抑,不適合自己”。

那為何不去咖啡館自習?另一位受訪者小魏表示,儘管上海咖啡館數量很多,但更像是社交場所。據小魏觀察,開在社群周邊、商場內的咖啡館,目前深受中老年消費者喜愛,“阿姨爺叔們會相約在咖啡館聊上幾個小時,特別嗨。”這廂聊得熱火朝天,那廂自然難以安心學習和辦公。

另一方面,咖啡館的空間格局和桌椅設施也不適合辦公自習。小魏認為,市區“緊湊型”咖啡館偏多,除去操作檯,留給座位的地方本就不大,“有的咖啡館沒有小桌,客人拿著咖啡杯喝完即走,顯然店主不希望我們停留太久。”而較為寬敞的連鎖咖啡店內,低矮的茶几式圓桌和靠背沙發座的組合也更適合人與人的交談,若要寫字或電腦打字,時間一長準會難受。

“還是在喜歡的書店裡寫東西感覺最好。”來滬工作兩年,小高喜歡在業餘時間探索城市各處的奇妙空間。搬到虹口區不久,她便透過社交平臺發現了家門口的半層書店,那裡豐富的圖書和小而精緻的錯層空間給她留下了好印象。今年10月,又一次逛書店時,小高看到售賣“半層自習卡”的招貼,立刻被吸引了。辦一張12次的卡花費290元,含12杯飲料,可在半層書店2樓自習區挑選“面壁思考的座位”或“看看風景的座位”,還可在店內借閱已拆封圖書。種種條件深得小高的心。雖然由於工作繁忙,從辦好卡到現在她只去過兩次,但她覺得,“每次在那裡的幾個小時,效率還是蠻高的。”

劉女士也對一見圖書館的辦公自習區頗為滿意。走進大門,穿過圖書長廊,刷卡後,人們才能穿過玻璃門,進入“藏”在場館最深處的辦公自習區。空間被分為兩部分,北側更休閒,8個沙發座位兩兩相對,為閱讀者而設;南側更商務,兩張辦公長桌,兩側分別放置四五個辦公椅,如同在辦公室一般。西側的成片玻璃窗為室內帶來不錯的採光,飲水機、空氣清淨機、綠植、抽紙等免費設施也讓空間更顯人性化。對遠端辦公人士劉女士來說,家裡是純粹的生活空間,居家工作容易分心,而自習室恰好符合需求。“我家住得近,騎車只要幾分鐘,所以去的頻率特別高。2888元一年,折算下來真的不貴。”

還有“奇妙的緣分”

“恰如其分的人性化尺度,提供了陌生人社交中不打擾的陪伴”

與純粹的辦公自習空間相比,半層書店與一見圖書館之所以吸引人,也與他們的“主業”——書有著很大關係。半層書店合夥人趙琦說,目前辦理自習卡的人,一半是為了學習辦公,另一半則是專門來閱讀的。

60後伍女士是一名營養師,工作單位距離書店只有幾百米。工作日中午11:30到下午1:30是她的午休時間,也是忙裡偷閒的“充電”時間。只要工作不太忙,她平均每週都會去半層自習空間看兩三次書。“雖說在地鐵上也能看書,但在書店這樣特定的環境裡閱讀,感覺總能更投入一點。”伍女士補充,閱讀環境中,其他讀者也會對閱讀體驗有所影響。“來這裡的人基本都是衝著書來,很專一,不像一些開在商場裡的書店,總有人是為了打卡拍照。”

最近,伍女士趁著午休時間看完了《認識身體》。她告訴記者,這本書是《紐約書評》《經濟學人》推薦圖書,作者加文·弗朗西斯是一位走遍世界的全科醫生。他從醫學院學生的經歷寫起,穿插醫學史和神話,向人們講述了身體這部複雜的機器的執行機制。“書裡既有和我工作內容相關的知識,也包含了生命之美、醫學之美,我非常喜歡。”

一見圖書館碧雲館辦公自習空間內的書目也很有吸引力。負責人孔侃俊介紹,整個館內藏書超過9000冊,而自習空間內的近千本圖書更是“優中選優”。記者注意到,靠近沙發區的書架上多為針對青少年兒童的書目,有中英文繪本、百科全書,還有一些售價頗為高昂的彩頁立體書。劉女士說,帶孩子一起來時,孩子在這裡看喜歡的書,自己則在大桌旁辦公,彼此都很充實。北側書架上則擺放著許多文學、歷史、哲學圖書,其中包括上百冊社科文獻出版社出版的備受讀者推崇的甲骨文叢書,以及全套理想國譯叢。

可以說,大量藏書的優勢,加上“合人胃口”的選書品位,讓愛書人對這些“小而美”自習空間的印象加分不少。

除此之外,孔侃俊還注意到,辦公自習空間也為一些遠端辦公人士提供了部分社交功能。和咖啡館內的純社交不同,辦公人士之間從共處一室的陌生人變為相熟朋友的過程中,往往靠一些“奇妙的緣分”。在一見圖書館碧雲館,“技術男”會因為聽到旁人說起某個新技術而興奮,繼而發起對話;全職媽媽會因為彼此有著年齡相仿的孩子,自然而然地熟絡起來;年輕人會因為無意中瞥見其他人翻看自己同樣感興趣的書,而鼓起勇氣交談。場館工作人員也不完全“隱身”,既會在見面時與讀者禮貌地打招呼,又會在他們需要幫忙時伸出援手。

孔侃俊說,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不少常客之間都交了朋友,每天早晨放好東西,第一件事情是聊幾句,隨後再開始工作,中午也會結伴一起到附近吃飯。聊天會不會打擾到其他人?“其實不會。”孔侃俊告訴記者,自習空間外還有一片“秘密花園”,“真要聊天,大家都會自覺地走到外面,天氣好的時候,還會一起曬曬太陽,在這裡享受陽光午餐。”

有人曾這樣描述自己對一見圖書館的印象:“兼具獨立與交流空間,既保持了足夠安靜的獨立空間,又沒有刻意塑造封閉與距離。這恰如其分的人性化尺度,提供了陌生人社交中不打擾的陪伴。”用這兩句話來形容辦公自習區,其實也很妥帖。

構建新的知識連線點

展現學習是一種力量

自習空間的意義在於:建構新的學習時空,形成新的學習符碼,塑造新的學習關係

半層書店合夥人趙琦告訴記者,隨著哈爾濱路周邊居民動遷和商戶減少,半層書店的自然人流也一再減少。“我們做自習空間,也是為了給書店引流,增加一部分收入。”好在經過半年,自習卡已經賣出了一些,有人續卡,也有人推薦給朋友。每逢週末,12個座位基本都能坐滿。“基本達到預期效果。”

一見圖書館也透過自習空間實現了引流。事實上,場館內更為靈活的空間和豐富的活動也在無形中增加了人們知曉並使用自習空間的可能性。主打親子互動的一見圖書館碧雲館除了免費閱讀區、會員活動體驗區(主要用於活動和講座)、會員閱讀區、辦公自習區之外,還配備了可對外租賃的音樂教室、舞蹈瑜伽教室和多功能活動室,營造出一種“家門口的社群文化活動中心”的氛圍。負責人孔侃俊說,開業一年來最熱鬧的一次,同時有數百人來到館裡。而得益於合理的空間佈局和分隔,參加活動的人、潛心閱讀的人、辦公的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雖說最初的南昌路一見圖書館因為各種原因暫時消失在人們視線中,但目前開出的包括碧雲館在內的三家分館,都在穩紮穩打地走著社群會員制圖書館的路線。比起依賴“新鮮勁”的“網紅書店”,一見正依託與周邊居民精神文化需求匹配度高的活動匯入,與更強的體驗感、功能性和社交屬性,逐步融入社群。

文化空間的維繫和發展不能單純靠“情懷”。眼下,透過運營辦公自習空間,半層書店和一見圖書館擁有了更多忠實擁躉。這種模式是否可複製、可推廣,還待進一步觀察,但無論如何,對周邊居民和辦公人士來說,都多了一種不錯的選擇。

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副教授閻峰認為,書店、圖書館開設的專門自習室,是一個積極的新社會化學習場景和社會化知識交流空間。加拿大教育學者喬治·西蒙斯(George Siemens)基於網際網路時代的學習,提出過一個“連線主義”(connectivism)學習理論,即今天的知識不再僅存於個體,而是分散在個人、書本、圖書館和無邊界的網路之中。獨處一屋中的個人,不再是唯一把上述知識連線在一起的核心節點。

“書店、圖書館內的自習空間,就是個新的連線點。”閻峰說,這些空間的意義在於:建構了新的學習時空,是嵌入日常如流水般庸庸碌碌生活中的美好學習場景;形成了新的學習符碼,學習者之間的知識互動,學習者向其他人展示的學習身姿,如同向社會發送的彈幕,表徵了“學習是一種力量”的信念;塑造了新的學習關係,“往來皆學習,笑談非庸常”。“如此,社會生活中拓展了知識的網路,而這也預示著一個學習型社會和時代趨勢的到來。”

在上海外國語大學圖書館副館長、副教授張鵬看來,伴隨人們閱讀習慣的變遷,書店或社群公共文化空間內的閱讀區與現代大學圖書館不斷轉型的深層次內在邏輯相一致,都在進行書刊與讀者在所佔空間比例上的再平衡,將最多的和最好的空間留給讀者。“只要其有利於全民閱讀和全民學習的習慣養成,有利於優秀文化傳承和公民智識水平的提升,我們應對這類自習空間持擁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