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秀華有一首叫《我想這樣和你一起生活》的詩，細品後覺得這詩寫得太浪漫了：“我想和你一起種下向日葵和玫瑰 / 我想和你一起披落日和秋風”。我們分明可以把它當成一封信，那信紙就是一張薛濤箋，然後寫上餘秀華這首詩，就能讓我們懂得什麼叫一位女子的風情。

這風情是傳統古典式的：“偶爾想念過去的紅袖盈香的姑娘 // 我會在這裡等你 / 等千帆過盡 / 你緩緩而來”。這麼美的境界，是多少女子的美麗夢想！對於餘秀華來說，應該僅僅是夢想。能在自己的詩歌裡傳神地描繪開來，我們能看到詩人餘秀華也終久不負那甜蜜的夢境，不負勤修苦煉而得到的穎悟絕倫與妙筆生花。餘秀華的很多首詩歌自證了其妙筆所展現的才華可不是虛設的。

近日，白馬君發現餘秀華還有一首和上面這首詩題目、詩意很接近的作品《我還是想》，同樣寫得精彩動人。詩中的女子形象楚楚動人，堪稱《我想這樣和你一起生活》的姊妹篇。

《我還是想》

　　　　　　　　餘秀華 / 詩

我還是想和你一起去看：桃花，梨花，牡丹，玫瑰

也想和你一起聽：屋簷的雨水，山間的溪流

和滑落新生樹葉的露珠

我想和你一起淋一場雨，看人間汙垢

從你肩頭濺起，落進我眼底

一個春天過去了，我只是在這個小村子裡

侍弄幾棵矮小的植物

看它們一片一片吐出新葉，它們相互摩擦

又瞬間彈回

像我曾經扯著你的衣角

又顫抖鬆開

我已經很久沒有給你寄過東西了

那些廉價的小東西，狗尾巴草一樣

落在你辦公桌上

多像一種心懷不軌

幸好是你。不然這人間哪配得上

一個女人的心懷不軌

愛寫詩的人，未必是真詩人。一個真詩人一定是一個以夢為馬的人，比如餘秀華。不論在生活裡過得如何的一團的糟，在思維上是如何的嚴謹或是謹言慎行，在表達上多麼的伶牙俐齒，而一旦進入到自己詩歌的天地中，詩人猶如進入到一片陽光明媚的境界裡，任由幻想天馬行空，詩人的靈魂與品格更是在這中間得以淨化昇華。餘秀華這首《我還是想》就充滿了對二人生活的浪漫嚮往，那是她生來不曾經歷過的夢境，堪稱理想國。

這首詩裡的女子懷著浪漫的愛意去感知和洞見人世的一切，充盈著雖卑微卻奔放的繾倦纏綿詩意。人世間許多事物的狀態是並存的：美與醜，冷與暖，純淨與汙垢，卑微與尊貴……而一部分人性剛好又與之相似，這就是詩中的意象被人們所賦予的人格特性，而詩人就恰恰能在這個特性上發揮想象力，進行他們的詩歌創作。

第一節詩中的排比句式尤其能增加女詩人那種渴慕之思的強烈度。曾經多少次一個人在黃昏裡獨坐，在晨曦中徘徊，在晚間望星辰環宇，彷彿和心中的伴侶徜徉其間，徜徉在春天的花海中，何其酣暢，何其溫暖！

想去看群花明妍，那是春的容顏；想去聽流水之音，聽露珠在一片嫩葉上滑落的聲音，那是春的脈搏。但還是想和你在一起去，才能感受到春的溫顏和脈動，不枉人間來一趟，不枉繁花似錦。

很多詩友說餘秀華是活得最清醒的人。透過這首詩的第1節，女詩人不但看得到人間鮮妍靈動之處、同樣看得到人間的黑暗和汙垢，但這阻止不了她對這人間紅塵的愛。也正如餘秀華所說的，許多女人不知道自己一生的真正需求到底是什麼，而她知道自己需要愛，需要被愛，需要一個陪伴她左右的他。縱然這個他是虛無的，或者永遠都找不到，但女詩人一樣會坦然地把他寫入詩中，並賦予他和自己一段浪漫之旅，詩意生活：“我想和你一起淋一場雨，看人間汙垢 / 從你肩頭濺起，落入我眼底”。

人們常常用“在雲端寫詩，在泥裡生活”來形容餘秀華在創作中和生活中的狀態，而她這首詩就恰恰涵蓋了這些狀態。第1節顯得既唯美又空明，最後兩行漸漸把這溫馨的詩意轉入現實，自然過渡到詩的第2節，回到自己的當下生活裡。

詩人說一個春天過去了，其實只是一個約數，代表著她在很多個春天裡就是這樣度過的：在村裡過日子，種莊稼為生。詩人用“只是”來抒發出她心中的無奈和遺憾。原本想和一個人去看四季花開，看水盡雲起，新葉曦露，但在現實中只能看這些莊稼地裡長出的綠色植物。然而詩人畢竟是詩人，就連這些綠色植物也被代入了她離愁別緒：“看它們一片一片吐出新葉，它們相互摩擦 / 又瞬間彈回 /

像我曾經扯著你的衣角 / 又顫抖鬆開”。多感人的句子啊！於細微處見執著，見次第，見風情。這細微之處更顯細膩，可以看出一個詩人的心之所向，情之所繫，從而令詩意昇華，彰顯出全篇的境界。

第二節前六行詩語言非常樸素。這幾行詩不以金句取勝，但以情感人，讀起來尤其令人動心，讓人眼前浮現出一位楚楚動人的鄉間女子形象，她心靈的悽楚之美美得讓人心碎。詩人用擬人的手法來寫這些植株的葉子在風中相互摩擦的姿態彷彿情侶之的親暱牽手和竊竊私語，又進而聯想到與那人牽著衣角分別時的傷心不已。接下來的幾行透過郵寄物品表達出女子卑微的愛心，儘管充滿了自嘲和調侃。

其實，第2節詩的後四行可以單獨作為一節來讀，但詩人把它們和前六行合為一節，自有她的用意。詩人透過前六行和後四行的對比烘托，表達出一個完整的愛而不得的悽美故事，從而深化了題目《我還是想》的詩意：對這種嚮往也只能存在於想象中。由於兩人身份不同，不得不放手，更顯得女子柔軟、敏感、卑怯的內心世界。調侃說自己“多像一種心懷不軌”，從側面表達了自己的綿綿相思，鍾情不渝。

第3節以“幸好是你”強烈地表達出那女子的無怨無悔，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慶幸感、頓悟感。在愛情面前，這個鄉村女子表現得很卑微，彷彿她真的配不上一個坐辦公室的人一樣。然而在這人世間，如果沒有一個值得愛的人，那隻能說明這人間不配有這麼一個用情乾淨純粹的女人。最後兩行詩一下子就把這女子的形象拔高從而顯出她那獨一無二的尊貴，與第2節的卑微心理形成了鮮明對比。

縱觀全篇，餘秀華這首《我還是想》與她的《我想這樣和你一起生活》在風格上大不相同。後者古典唯美，讀起來溫情款款，從容無悔；前者則表現出一種哀而不傷、錯落曲折的浪漫情調，悽美含蓄，最終表現出豁然開朗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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