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恰逢魯迅先生的百年誕辰,各界舉辦了空前隆重的紀念大會,學術討論會是一場接著一場,紀念活動更是空前的豐富多彩。
光是電影,這一年就拍攝了三部由魯迅小說改編的影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阿Q正傳》。
由於思想性、現實性與藝術性兼具,小說《阿Q正傳》,可是備受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和莫言的推崇。
莫言還曾說
,要是自己能寫出《阿Q正傳》,那麼所有的作品,他都可以不要。
但也因為意義如此重大,將其搬上銀幕,是極具難度的。
導演岑範
最終接過重任的,是上影廠的導演岑範,他曾拍攝了62年版本的《紅樓夢》,功力可見一斑;
而飾演阿Q的,則是上海曲藝劇團的演員嚴順開。雖然是第一部熒幕作品,但憑藉“阿Q”,他一舉拿下了百花獎影帝,以及瑞士韋斯電影節的金柺杖獎。
第二年,該部電影更是成為了中國內地,第一部提名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的影片。
無疑,電影版的《阿Q正傳》,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今天,我們就來講一講阿Q的故事。
也許會發現,如今現實中的某些現象,依舊能在這個老故事裡看到。
01 爐火純青的“精神勝利法”
影片的開頭,是魯迅先生坐在書桌前,為給阿Q做傳而犯了難。
因為他並不知道,阿Q到底姓什麼。
事實上,未莊的人對阿Q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常年打短工為生,為人勤快。
至於他姓甚名誰,無人知曉。
倒是有一次,他曾透露過自己姓趙。
那時,他在酒館裡喝酒,看見其他酒客一臉豔羨地,談論著趙地主的兒子中了秀才的事情。
他便借勢給自己的臉上貼金,透露自己也姓趙,而且論其輩分,他比趙地主還要長三輩。
見他說得言之鑿鑿,其他酒客立即慫恿他去趙地主家道喜。
阿Q不想被人看笑話,便壯起膽子去了趙家。
趙地主在未莊可謂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往來皆無白丁。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阿Q竟然敢在大喜的日子,上前來和自己攀親戚,他不由得怒上心頭。
“你配姓趙嗎?你敢姓趙嗎?”
趙地主質問阿Q,同時還左右開弓,連扇了他兩巴掌。
被如此羞辱,阿Q只能狼狽地離開了趙家。出了趙家不久,他又被地保要了200文的酒錢,理由是他在趙家鬧事,並且還不讓他再說自己姓趙。
阿Q很是生氣,可還沒走出兩步路,他突然又笑出了聲音:
“給兒子打了。”
這便是他的“精神勝利法”,已經被他運用的爐火純青。
別人知道他的“精神勝利法”,於是每次打架都讓他罵自己,以此來羞辱他。
不過,阿Q不覺得羞辱,反而覺得
自己是第一個自輕自賤的人,第一不就是狀元嘛。
自己是“狀元”,別人又能算是什麼東西?
所以每次,他都覺得自己贏了兩次,為此得意洋洋。
有一次,阿Q好不容易時來運轉,在賭攤上贏了個滿堂紅,但卻引起了莊家的不滿,因此不僅被打得鼻青臉腫,錢也不翼而飛了。
他第一次感到了挫敗,可當他甩了自己兩巴掌後,又突然志得意滿了,因為“精神勝利法”奏效了:
剛剛的兩巴掌,扇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欺負自己的人。
只怕誰也弄不清,他這“理論”的邏輯所在。
在未莊,除了趙家,阿Q最討厭的,還有錢家少爺。
錢少爺去過東洋,便自認為高人一等。由於他在國外被人剪了辮子,回來後只能戴假辮子,阿Q便總在背後叫他假洋鬼子。
某日在和錢少爺擦肩而過時,阿Q把心裡話給罵了出來:“假的,禿驢。”
假洋鬼子一聽,立即轉身,用柺棍狠狠地敲他的腦袋。
阿Q不敢反抗,只能縮起脖子任由錢少爺打罵。
這讓他倍感恥辱。不過,在去酒館的路上,他已經透過“忘卻”技能,讓自己開心起來了。
然而,出現在酒館外的小尼姑,又讓他突然記起了“恥辱”。
“呸!怪不得我今天晦氣,原來是碰上了你。”
他氣沖沖地上前,在其他酒客的起鬨下,得意地對小尼姑又是摸頭,又是捏臉。
小尼姑羞憤地逃走了,半路忍不住罵道:
“斷子絕孫的阿Q!”
阿Q仍然在大笑著,儼然一個勝利者。
02 傳宗接代
當天晚上,勝利者阿Q,卻是翻來覆去,久久沒有入睡。
他捻著手指,覺得似乎是沾上了小尼姑滑膩的東西。他還總是把手指,聞了又聞。
他對“女人”產生了渴望。
小尼姑咒罵的那一句,也在他的耳邊迴響,不由得思考:
如果斷子絕孫了,自己死後豈不是沒有人給供飯了?
他心想,該找個女人來傳宗接代了。
偏偏這麼巧,第二天就有女人上門了。
來人是趙地主家的僕婦吳媽,她告訴阿Q,讓他第二天去趙家舂米。阿Q連連答應,一雙眼睛卻好像粘在了吳媽的身上,嘴裡還喃喃道:
“這小孤孀……”
吳媽成了他的理想女人。
去趙家幹活時,他又把視線放到了吳媽的身上。
吳媽沒有注意,去取來燈油把燈給點亮後,讓他歇會再去幹活。她本是想借著燈光,再納一納鞋底。
但在阿Q聽來,她這是在關心自己。
他對吳媽的心思,越發活躍了。
尤其是當吳媽說起了趙老爺娶小老婆的事情時,他更是滿腦子的“女人”,“睡覺”……慾望湧上了腦子。
“吳媽,我和你睡覺……”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語氣越發堅定:“我和你睡覺!”
雖然他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依舊把吳媽嚇得大驚失色,哭著跑開了:
“該死的阿Q!”
吳媽的咒罵和反應,讓上頭的阿Q冷靜了下來,他看著門外,不由得輕聲說了一句:
“假正經。”
阿Q打算繼續舂米,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料腦袋突然被敲了一棍子。敲他的,是前來替吳媽討公道的趙家少爺。
阿Q立即用燈油護住了頭頂,趙家格外的吝嗇,根本捨不得浪費一點兒燈油。
他得以逃了出去,但趙少爺仍然沒有放過他,嘴裡罵著:“王八蛋。”
這是當時官府和富人家專用的名詞,因此阿Q怕了,來不及拿自己的衣服,就打算離開趙家。
途中,他忽然聽到一陣動靜,趕緊上前看熱鬧。對於鬧著要上吊的吳媽,他像個局外人,彷彿什麼都不知道。
“這小孤孀幹什麼?”
假裝絕食被兒媳撞破的趙太太,借題發揮,也鬧著要上吊,嘴裡還嚷著讓梁不正下樑歪。有什麼樣的老爺,就有什麼樣的短工。
於是乎,導火索阿Q便成為了眾矢之的,活還沒幹完就被趕出了趙家。
但是,事情還沒完。
03 被冷眼相待
當天晚上,地保帶來趙地主家的口信,讓他在第二天早上,帶著一封香和一對蠟燭,登門賠罪。
而且,因為吳媽和趙太太都要上吊,趙地主要請道士捉鬼,費用得由阿Q來出。
除了這筆錢,地保又跟他索要了400文的辛苦錢。
這一次,阿Q可謂是賠光了全部家當,唯一的棉被都拿去當了。
但是在第二天,他還是帶著東西,如約上門道歉。
只是,香燭被趙太太留下來了,等到日後拜佛祖時再用;至於道士,自然也沒有請。
畢竟趙太太心知肚明,自己不是真的想上吊。
或許,吳媽也不想上吊,不過是想以死來證明自己的節烈。
阿Q為此賠了錢,又遭到未莊上下的白眼。
老的、少的女人們見到他轉身就跑,活像是見到了瘟神,避之不及。
阿Q不明所以,罵罵咧咧:“一個個都學起小姐模樣來了。”
然而,酒館裡相熟的酒客,竟然對他也是冷眼相待,甚至掌櫃的,還拒絕把酒賣給他。
更嚴重的是,再也沒有人願意僱他當短工了。
但他似乎沒察覺問題所在,只是認為小D(音“同”)搶了自己的飯碗。為此,他憤怒地和小D打了一架。
兩人勢均力敵,分不出輸贏,不得不放開了彼此。
阿Q放狠話:“記著罷,媽媽的。”。
小D也放狠話:“媽媽的,記著罷。”
沒有積蓄,沒有收入的阿Q,餓得前胸貼後背。他跑到尼姑庵偷蘿蔔,又被庵裡的狗,給攆得拔腿逃竄。
眼見著走投無路,阿Q乾脆破鞋一扔,進城打拼去了。
04 衣錦還鄉
等阿Q再次出現在未莊,已經是中秋節過後的事情了。
阿Q像是換了一個人,穿上了新衣新帽,頗有幾分衣錦還鄉的意思。
瞧著他像是飛黃騰達了,未莊的人們對他笑臉相迎,酒館裡相熟的酒客對他更是眾星捧月,掌櫃的也把他奉為上賓。
人人都問著他關於城裡的故事,以及他在城裡的生活。
他毫不吝嗇地,說起了白舉人“大義滅親”,舉報了鬧革命的侄子的故事。他還不忘透露自己就在白舉人家幹活,給自己的臉上貼金。
他還把白舉人侄子被殺頭的那一幕,描繪地眾人恍若親臨現場。
但對於自己發家的事情,他卻只說做點小生意。
事實上,他就是因為總八卦白舉人的事情,被白舉人趕了出來;至於小生意,就是賣點時新的漂亮衣服。
趙地主也想佔點便宜,但阿Q每次都說東西賣完了,不給任何機會。
佔便宜不成,氣急的趙地主,便讓地保去盤問阿Q。
偏偏那晚,阿Q喝得酩酊大醉,被地保呵斥幾句,就說出了自己的發家史。
原來,離開白家後,他給幾個偷東西的混混當接應。最後一次,混混被抓住了,他便帶著贓物跑回了未莊。
地保先是大義凜然地呵斥了兩句,隨後又拿此事作要挾,讓阿Q掏空了口袋。
因為“偷”,阿Q再以次遭受到了全莊上下的白眼。
不過這一次,他很快找到了別的出路。
05 翻身的希望?
革命黨要進城了,財主們都在擔驚受怕。為此,城裡的白舉人把五箱家當,送到趙地主家寄放。
這是阿Q在酒館裡聽到的訊息,聽到能讓財主們害怕,他便想也沒想,就大聲宣佈自己要革命了。
他的一頓吆喝,果然嚇壞了趙地主。
見趙地主對自己恭敬起來,阿Q看到了自己翻身的希望。
當天夜裡,他就夢到自己帶著一群兵將,把趙家、錢少爺、地保等壓迫他的人,都反過來給他下跪了。
和他搶飯碗的小D成了他的手下;從前瞧不上他的吳媽,小尼姑,也是向自己自薦枕蓆。
他剛成為人上人,誰料尼姑庵的狗突然衝出來狂吠,驚醒了他的美夢。
醒來後,阿Q還回味著夢裡的滋味,決定要讓美夢成真。
這第一站,他選擇了無權無勢的尼姑庵。
然而還沒進去,老尼姑就潑了他一盆冷水,告訴他趙錢兩位少爺已經來過了,不僅砸掉了觀音像前的龍牌,還搶走有400年曆史的宣德爐。
這就是兩位知識分子的行為,當真可笑。
城裡,白舉人在捐了一批軍餉後,也搖身一變成為了革命黨。
趙家少爺透過熟人加入自由黨,趙地主也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阿Q之前只以為,把辮子盤在頭頂就能革命。如今看來,他還是得先結識革命黨。於是,他決定去找“假洋鬼子”錢少爺。
只是,他進了錢家的門,話還沒說一句, 就被錢家人厲聲轟走了。
這革命黨之間,也是有著階級之分的。
白舉人搖身變成了革命黨,趙地主此前想要私吞他家產的計劃,自然也落空了。不過,偷雞不成,他還倒蝕把米。
一群蒙面人趁著夜色,潛入趙家把白舉人的家當給偷走了。這下可把趙地主給急壞了。
為了自保,趙地主決定讓有前科的阿Q背鍋。他買通了縣太爺,把阿Q送進了監獄。
被抓進監獄時,阿Q還寬慰自己:
人生天地間,本來就難免會有被抓進抓出的時候。
他心安理得了,見還有飯吃,又覺得這裡比土穀祠還好。
第二天,阿Q被提審。
站在大堂上,他見到縣太爺,便要彎下膝蓋,有身著長衫的人,讓他不要跪,但膝蓋不由自主地軟了,他還是跪了下去。
畫外音罵了一句:“奴隸性。”
縣太爺問得含蓄,阿Q以為說的是革命,答得利索;後來問題轉到偷東西上,他又以為是說偷衣服之事,又答得坦然。
當下,縣太爺就讓阿Q簽字畫押。阿Q不識字,畫了一個圓圈。
這一畫,他可把自己畫進了鬼門關。
第二次提審時,牢房裡的犯人都說阿Q是要“回家”了,瓜分了他的被子、帽子和菸斗。大堂上,縣太爺拿毛筆蘸了硃砂,在他的供詞上打了個勾。
阿Q還以為自己能回家了,喜滋滋的。
只是,縣太爺一走,官兵就把給他穿上了白褂背心,將他五花大綁,後背還插上了亡命牌。
等他坐上囚車,見到兩旁都是看客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送去殺頭的。
他先是兩眼發昏,但很快又泰然:
人生天地間,本來就難免會有被遊街示眾,也難免會被殺頭的時候。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吳媽,突然又心生羞愧。這時,人群裡起鬨讓他唱戲,他邊仰起脖子,大喊:
“二十年以後,又是條好漢!”
等他被架到處決的路口,他想喊救命,又想到自己是好漢,不該喊。
於是他沒出聲,閉上眼睛等著砍頭的“嚓嚓”聲。
但最後,他卻只聽到了“砰砰”兩聲。
06 速朽,還是不朽?
阿Q的死,並沒有在未莊,引起太大的波瀾,彷彿死的不過是阿貓阿狗。
酒館的酒客們,倒是偶爾會提到他,言語中夾帶著些許的遺憾。不過,他們遺憾的不是阿Q,而是:
“槍斃到底沒有殺頭好看。”
“阿Q一直到臨死,一句戲文都沒唱,大家都白跟了一趟。”
他們都覺得他窩囊,只有小D覺得他是一條好漢。
看法不同的小D,獨自離開了酒館。
影片到此,在旁邊的聲音中落下了帷幕。旁白解說,阿Q並沒有斷子絕孫,反倒是子孫繁多,至今不絕。
《阿Q正傳》的故事,被魯迅先生設定在辛亥革命時期,阿Q的形象便代表著,被封建思想壓迫到了極致的底層百姓。
他們光溜溜的腦袋後面,拖著一截長長的辮子,已經變得麻木,冷漠。
被悍民地保,被財主官府壓迫後,便轉身去欺辱比自己弱小的人。
他們對革命知之甚少,以為是反清復明,對社會的發展更是一無所知,還把趙少爺的自由黨,說成了柿油黨。
不僅如此,他們更是已經無意識地,嚴格地執行著儒家的文化機制——男女之防。
他們仍然壓抑著,有任何男女的慾望都是不潔的,罪惡的,因此阿Q在想吳媽求愛時,才會突然下跪。
他們是人,但更是封建思想無意識的執行者,這是多麼地令人驚心動魄!
阿Q曾無意識地打破了封建等級制度,就在他向吳媽求愛的時候,因為吳媽首先是趙家的僕婦,其次才是她自己。
但也因此,他所受到嚴重的懲罰——賠光了自己的積蓄。
阿Q想要透過革命,想要徹底改變被壓迫的命運,可他得到更為嚴重的懲罰——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這兩處也是最大程度地,揭露了底層百姓的麻木和冷漠。
他們跟著財主,對阿Q冷眼相待;在阿Q發達時,他們又頗為諂媚;阿Q死了,他們自始至終關心的,也只是他沒有唱戲文。
他們的骨子裡,已經深深地烙上了“奴性”,只能用“精神勝利法”,在壓抑的生活中找到一點甜味。
影片的最後,旁白說阿Q還有子孫後代,子孫繁多。
在當時,說的是阿Q的替代人小D;
但在如今的社會,說的是那些依舊在用著“精神勝利法”的人,以及骨子裡仍然帶著“奴性”的人,
他們甚至發展到對外的“奴性”,因此才會有毒教材的出現,才會有夾帶私貨的影視作品。
魯迅先生曾說,希望這是一篇速朽的文章。
速朽,代表人人已經剔去了奴性,不再被壓迫,翻身做了自己的主人。
只是,他的希望怕是落空了。
《阿Q正傳》,終究還是成為了不朽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