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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片頭靜謐的荒原,片尾蕭瑟的森林,彷彿一戰喧騰的炮火只是過客,歐亞大陸西陲的“大半島”似未受到人類干擾,只是從1914年的初夏自然過渡到1918年的深秋。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海報作為20世紀最著名的反戰小說,1928年連載於《福斯報》的《西線無戰事》,翌年單行本出版。隨即於1930年拍成了電影,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在內的多個奧斯卡獎項,由於該版電影太過經典,直到1979年才有了第二個影視劇改編版本——後代影評人普遍評價1979版《西線無戰事》在藝術性上不如1930版,但同樣反映出戰爭的荒謬性——1979版榮獲金球獎最佳電視電影。

由此可見,有1930年版《西線無戰事》珠玉在前,後來人多數只能繞道走。

2022年在網飛上線的流媒體電影《西線無戰事》,是原作問世近百年後,第三次影視改編,也是第一次由德國人主創。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劇照與過往兩次明顯的美國視角不同,此次德國版頗可玩味,因為該片在保留小說部分經典情節之外,裝進來許多“原創內容”。2022年9月,新版《西線無戰事》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首映,在首映禮中,影片主創表示電影拍攝時,歐盟面臨分崩離析,美國右翼民粹抬頭,英國啟動脫歐程序。他們認為,在這個特別的時刻,影片就是讓大家知道極端民族主義、分離主義都不能真正帶來進步。(奇妙的是,他們避談正在發生的俄烏衝突)

聽完主創們這番拔高主題,就能理解新版《西線無戰事》裡多出來的“原創”從何而來。傲慢的法國將軍頤指氣使地要求德國談判團接受降約,談判之地便在貢比涅森林的一節火車車廂內。片中並未交代細節,但從奢華的車廂內飾就能推測出,片中所指只能是編號2419D的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的御用車廂。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劇照這構成了電影戲裡戲外的一處輪迴——1870年普法戰爭,法國戰敗,割地賠款;1918年一戰以德國戰敗,割地賠款;1940年二戰開始後不久,法國亡於閃擊戰,希特勒特意下令將置於巴黎榮軍院內的2419D車廂搬到簽字現場,以此見證法國割地賠款。

正因此,片中德國代表團成員有句臺詞:為何不能給你的對手應有的體面?

“體面”恰是一戰戰爭邏輯裡最荒謬之處。片中普魯士容克貴族追憶著父輩榮光,想要重現俾斯麥統一德國的三場戰爭(1864年普丹戰爭、1866年普奧戰爭、1870年普法戰爭)的豐功偉績。然而他們卻早已忘記俾斯麥末期“避戰”的諄諄遺訓。這些人從未親上戰場,視戰爭為兒戲。片中,他們只是在侃侃而談,吃著大餐,喝著美酒,從頭到尾未出豪宅。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劇照,前方吃緊,後方緊吃2022版這處情節設計,可以視作對於原著的“位階”提升,在小說裡,希摩爾斯托斯下士一直在催促新兵蛋子慷慨赴死,最終主角保羅發現希摩爾斯托斯自己卻瑟瑟發抖躲在戰壕裡。

2022版與前兩部電影在這種細節上的區隔,或許就在於德美不同視角,好萊塢的版本里,德國鬼子是一體的,但新版迴歸了埃裡希·瑪利亞·雷馬克寫作時的原意,書中人物不時咒罵普魯士人,電影同樣將陷入戰爭泥淖的反思點歸因於整天做著戰爭夢的普魯士容克階級。

三版電影全都保留了小說裡最經典的橋段——保羅在戰壕中抽出匕首向敵人胸口刺上一刀,這位法國士兵沒有立即死去,呻吟了一整晚,保羅想伸出援手時,敵人已斷氣,保羅拿出對方的記事本,想寫信告知他的家人,卻發現這名法國人當兵前是一位排字工人。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劇照不過從細節來看,新版電影更加突出以下幾點:1、法國兵發現保羅後欲射殺後者;2、保羅自衛的被逼無奈;3、保羅刺穿對方心臟後的負罪感,立刻善良地想要急救。

此次改動,無疑讓主角保羅有了現代意義上的正當性,但在小說裡(詳見第九章),法國兵是撲通一下落入保羅所在的彈坑,保羅那一夜的反應都是基於一個前提——讓自己活下去。因為此時的保羅已是老兵油子,他見識過被後世稱為“絞肉機”的一戰真實戰場。小說裡那個保羅才是符合人性的,影片裡的保羅過度矯飾。

新版《西線無戰事》更大的敗筆是保羅之死。

小說裡多次提到蝴蝶,蝴蝶是多種指代的集合體:美好、脆弱、生命、和平等。也正因此,1930版奉小說為電影大綱,給了主角伸手抓向蝴蝶,不幸身中冷槍而死的結局。小人物就此死於戰場,那一天整個前線是那麼沉寂和寧靜,指揮官收到的報告上寫著“西線無戰事”。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1930版《西線無戰事》劇照筆者百思不得其解,這麼富有詩意且荒誕的結尾,為何新版主創棄而不用,本人暫未看到主創在採訪中論述改動,難道是這幾年有關“一隻亞馬孫河的蝴蝶,扇動幾下翅膀,兩週後在美國引起一場龍捲風”的故事,讓他們覺得蝴蝶效應改變了《西線無戰事》裡的蝴蝶象徵。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劇照,保羅之死於是保羅死於一場莫名其妙的普魯士容克的體面戰鬥裡,他被刺穿心臟,對仗著那個被他捅死的法國兵。

即將停戰時發生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戰鬥,是不能讓前線那麼安寧的,指揮官真能收到寫著“西線無戰事”的戰報嗎?

新版《西線無戰事》拍成了一種輪迴

新版《西線無戰事》劇照無疑,新版《西線無戰事》的多處改動,都在凸顯小人物在大時代裡只能是浮萍,卻輕描淡寫地放過了正是這群烏合之眾,在煽動下衝向戰場,立誓成為“偉大的一代”。在片外,也是這群人,在納粹的鼓吹下,用民意推翻了魏瑪共和國。新版主創大概是真的忘記了1930版《西線無戰事》柏林首映禮到底經歷了什麼——在戈培爾策動下,影院裡放進了幾千只蟑螂、老鼠,影片後在納粹掌權後列為禁片。這些洶湧的民意,在新版電影裡都被一筆帶過了。

片中的惡,大部分歸因於德國上層,小部分暗戳戳指向法國。在筆者看來,這更像是主創們對於當下歐盟亂象的某種輪迴總結——既是一戰、二戰前後歐洲的歷史宿命,也是一戰百年後歐洲的現實幽靈。可這還是埃裡希·瑪利亞·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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