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都正街:老街風物最長沙(行天下)

都正街:老街風物最長沙(行天下)

都正街古巷。

都正街:老街風物最長沙(行天下)

《打人參米》銅像。

我是第一次來,就被這條有氣質的老街粘住了腿腳,墜入了它用舊歲與今時編織的羅網,一心只想往其地理空間和人文空間的最深處遊走。

煙火人間品湘味

都正街不長,三百來米。從街口晃到街尾,感覺如進了某個老長沙人收藏細軟和珍寶的隱秘地,滿目都是好風物:一卷麻石鋪地、綠葉懸壁的長街,兩邊站立著畫了門神的老牆,掛了紅燈籠、高不過三四層樓的老鋪子、舊公館,還有老師傅炸爆米花和拉黃包車的場景雕塑以及一家家漢服店、茶樓、老酒館……這老味道新氣息組合的一切,皆在寧靜的日光和厚實的綠蔭裡。

夏日的正午,將雨未雨,街上行人寥寥。我享受著自由自在,穿東屋走西巷的散漫閒適。這裡長長短短的巷子,不只曲徑通幽,互相通達,名字也極有煙火味,俗如鐵鋪巷、香鋪巷等,讓人望名而知,是前人做鐵器、薰香營生的地方;雅的,便如清香留巷、鳳凰臺、東池等。老街巷都是有故事的,像從都正街旁逸而出的易家巷,便是因清道光進士、官至陝甘總督的易棠建故居於此而得名。詹王宮巷,原來建有祭祀酒席業宗祖詹王的廟宇。詹姓師傅乃隋文帝大廚,做佳餚水平絕倫,得封“詹王”,被長沙歷代事廚者尊為保佑神。為跟從詹王蔭庇,後世眾多湘菜名師聚居此地,使得這條小巷一度成為湘菜大本營。最有意思的是,據文字記載,咸豐十一年,書法家何紹基就是在這裡摹寫了書法名帖《石門頌》。飯菜香與書法美,在一巷勾連,真是佳話。至於鳳凰臺,據說是明代長沙吉王為女兒鳳凰公主築臺建梳妝樓的地方,它承載了深深的父愛,後人聽聞,皆為之動容。

都正街、千總巷的名字,同樣有其緣起。清初,置綠營都司衙門和千總署於此地,留下的兩個地名,將遙遠歲月那頭的一絲“兵氣”,刻錄下來,成為印證歷史烽火的實錘,亦提醒後世警覺,凡重地,皆可能滋生兵戎,唯有和平一道,可護萬民安樂。

鬧中取靜文韻長

在都正街中段,清香留巷往東伸進。巷寬三兩米,有幾幢老式公館,一色的青磚清水牆,花木環門。這裡原是清代大戶人家的私人庭院,遍植異草奇花,故留下了含“香”的巷名。我真心喜歡“清香留”這個詞,念著似有荷香拂動,又似有遼闊的靜氣。此刻,我就在清香留巷的一叢細竹旁,聽到了輕風掀葉的簌籟響動,聽到了自己鞋子緩慢挪移的聲音,也聽到了初夏的幾點蟬鳴,短而迅疾,消失在巷尾小青瓦的上空。

在都正街閒逛,心裡盛滿了猝然而來的歡喜。我發現,這長沙城最深的“民間”,最煙火氣的部位,其實是靜氣十足的。這種靜,是腳下染著青苔的長條麻石道和高高低低爬滿綠葉青藤的老屋撐起來的;是桃花井、古稻田、槐樹巷、清香裡、和樂街、甘棠址這些枝蔓巷街和歷史過往撐起來的。它在午後蕩過來的幾聲長沙腔調裡膨大,在一隻趴在紅色招牌下的慵懶金毛犬上漫溢。當兩個面容嬌好的少男少女,穿著寬袍大袖的漢服,拿著冰淇淋,仙氣飄飄地從一扇店門後走出來,我突然感覺,他們的文藝氣息與都正街正午的靜,是如此協調,有錦瑟繁弦之妙。此時,我對這條老街迷戀得更厲害,彷彿被它放了蠱。有人說,暮色一起,夜市的喧聲會破了這靜氣。可我知道,老街的靜氣不會走遠,它就附著在人們“歲月靜好”的心願裡。

都正街的地面,也是有文氣的。城南書院駐紮此地近八十個春秋,是湖南巡撫楊錫紱於乾隆十年建立的,設有齋舍、講堂、文廟、御書樓、朱張兩先賢祠等。1875年,湘水校經堂在都正街恢復,凡十五年,培養了眾多經世致用的人才。郭嵩濤、何紹基、陳本欽、賀熙齡等先後登堂主講;左宗棠、曾國荃、黃興、王闓運等人均就讀於這兩所學府。可以說,發自古老都正街的悠長文脈,對晚清湖南地區的思想文化和中國近代歷史有不可忽視的影響。

舊貌新顏最堪看

都正街也曾破舊髒亂、身形瑟縮,是長沙最早進行“有機改造”的老城區。“有機”二字,魂為“自然”,意味著本色真樸、原汁原味。果蔬“有機”,不添不假,於飯食者大益;情感“有機”,至真至誠,於交往者有信。歷史豐厚的巷街,是點醒一個城市記憶的導引。都正街的改造,一直被順應原有地理環境、留住歷史記憶與鄉愁、提高市民生活質量的“有機”思路縱貫,所有老屋皆修舊如舊,隨處可見黛瓦灰牆,木窗欞,紅門環扣,空階庭……保持了老建築的古意和莊重;每條曲裡拐彎的巷子,都被整飭得綠植蔥鬱,連最僻靜的角落,亦鋪上了小青磚。那些藏在綠葉長巷裡的麥琪小院、知舍茶館、走心賣家等門臉,竟無端讓我想起遠山如黛、綠野仙蹤之類的詞語。

我剛認識的餘東海老伯,穿著白T恤,瘦而健談,是正宗的都正街“土著”。他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小時候在街頭滾鐵環、拍油板,爬牆上樹捉“鳳鳳”(即金龜子),熟悉七巷八街的每一個犄角旮旯。他清楚地記得,從前這個天心閣下的老城區,四處是斷瓦殘垣,塵土飛揚,多棚屋、蟲鼠和貧困人家。現在,古稀之年的他,見證了都正街的改變,也作為四位街坊代表之一,在城改過程中參與“指手畫腳”,哪堵牆該拆,哪條路該拉通,哪間屋子是有歷史價值的,哪些樹木蘊含了街坊鄰居的美好往昔,他心裡全都有底。由於“改”字背後的“有機”思維,也由於餘老伯等街坊的參與,改造後的都正街,成了長沙腹地的一片“輞川”、一處“別院”,街景人情,一派和樂。寬街窄巷,環境變美了,不僅宜居怡心,還儘可能地保留了歷史的原貌和遺蹟,哪怕是一塊石碑,一塊舊地址的標示牌。是啊,沒有了老城區那些遺存,許多歷史就沒有了印證,只能流浪在龐雜的民間傳說中,最後被時光之水稀釋得無影無蹤。

餘老伯說,現在提起都正街,他就感到蠻親切蠻驕傲。我亦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這條讓我有感覺的老街,喜歡它保持了長沙的歷史印記和韻味,更迷戀它在鬧市中依然保有的那份靜氣。

回到家,我在本子上寫下這樣一段話:走在都正街的麻石路上,我看到了民間煙火的本質與最實在的一面,那就是平和、喜樂、寧靜地生活,與綠草花樹相對,與至親睦鄰相守,一代又一代,綿延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