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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前不久,我們以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為主要案例,分析了嚴肅文學改編風潮的復歸。(改編大風颳起,哪些嚴肅文學作品要起飛?)闡述了嚴肅文學改編劇的存在價值,整理了待播已播的新舊劇集。總的來說,嚴肅文學改編仍是一片藍海,值得影視行業去持續深耕。

還有些問題值得討論。比如,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誕生了那麼多的佳作,為何偏偏是它們被改編?這些小說是否存在部分共通之處?同樣改編自嚴肅文學,為何有的作品成為爆款,有的聲名不顯?“破圈”者又有哪些特點?想要拍好嚴肅文學改編劇,還要注意些什麼?這篇文章,就圍繞上述問題展開。

“客”從何處來?

被改編的嚴肅文學主要有三個出處。

第一,是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老舍文學獎等知名文學獎的獲獎作品。

作為國內最具盛名的文學獎項之一,茅盾文學獎只為長篇小說授勳,入圍的標準是13萬字以上。魯迅文學獎則對其進行了補充,旨在獎勵優秀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報告文學、詩歌、散文雜文、文學理論評論的寫作。老舍文學獎主要獎勵京籍作者的創作和在京出版、發表的優秀作品,長短篇幅皆有涉及。

這類作品往往具備一定知名度,自帶IP屬性。在被翻拍成影視作品之前,它們由於獎項的加持,聚攏了一批有粘性的粉絲。其人數或許沒有網路小說受眾多,但作品本身質量過硬,傳播度也不會太小。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相比起網路小說,其長尾效應更為明顯。十年前的很多“經典網文”,在如今的讀者看來,就有點跟不上時代節奏了。比如唐家三少賴以成名的《狂神》,當年人手一本的《壞蛋是怎樣煉成的》,如今都不再有改編價值。

像陳忠實的《白鹿原》,1993年出版,1998年獲得茅盾文學獎。而電影版2012年上映,電視劇版2017年播出,中間隔了一二十年,熱度仍然很高。

第二,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著名作家的作品。

比如,魯迅的《孔乙己》《藥》《阿Q正傳》《祝福》《傷逝》《鑄劍》,巴金的《家》《春》《秋》《憩園》《寒夜》,茅盾的《林家鋪子》《春蠶》《子夜》,曹禺的《雷雨》《日出》《北京人》,錢鍾書的《圍城》,沈從文的《蕭蕭》《丈夫》《邊城》,老舍的《四世同堂》《我這一輩子》《茶館》等作品,都曾進行影視化改編。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第三,是《收穫》《當代》《人民文學》《小說月報》等主流文學期刊上發表的作品。

這類期刊主要發表廣義的嚴肅文學作品(包括嚴肅文學和純文學),很多大眾耳熟能詳的小說都出自它們。比如蘇童的《妻妾成群》、劉恆的《伏羲伏羲》、餘華的《活著》和嚴歌苓的《金陵十三釵》都來自《小說月報》雜誌;王安憶的《長恨歌》、諶容的《人到中年》和路遙的《人生》都來自《收穫》雜誌。

當然,這三者並非涇渭分明,而是互為補充。發表在文學雜誌上的長篇小說可能獲茅盾文學獎;知名作品多了也就成了名家,就容易被全鏈開發。

為什麼是這些小說被改編?

每年出版、發表的嚴肅文學作品那麼多,為何偏偏是它們被改編?如果我們仔細比對兩者,會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現象。通常來說,被改編的嚴肅文學常常具備以下三個特點。

首先,它們一定會有傳奇性、故事性和跌宕性。

網路小說為什麼受眾甚廣,不是因為寫得有多好看,而是因為它能提供一種爽感。或是透過跌宕起伏的發展,完成“扮豬吃虎”的操作;或是遭逢一系列的變故,實現打怪升級的過程;或是提供我有你無的奇遇,搞一個“金手指”。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平凡的世界》

嚴肅文學不會如此套路。但若能提供一個傳奇故事,那擁躉自然會更多一些。《百年孤獨》就是比《追憶逝水年華》有趣,《白鹿原》就是比《平凡的世界》耐人尋味。拍成電視劇,也是如此。戲劇性是影視作品的永恆基調。

其次,被改編小說的“塊頭”一般不會太大。傳統觀念裡,超過10萬字的就是長篇小說,比如路遙的《人生》就只有13萬字。

武俠小說興盛的時候,大部頭不斷出現,《天龍八部》長達150萬字。網文濫觴之後,破百萬字的小說更是數不勝數。

但原著並非篇幅越長越適合改編,長篇小說更適合被改編成劇集。就像《白鹿原》,三個小時的電影根本承載不起原著的宏大體量,電視劇整整拍了77集。

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改編劇中,原著最長的是路遙百萬字的《平凡的世界》。王旭烽的《茶人三部曲》也很長,但只被改編了第一部。張瑋的《你在高原》,估計近年來是很難被改編了。沒辦法,450萬字的原著,誰都得掂量掂量。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電影版《活著》

說到底,長篇小說但凡二度創作必然要拍成鴻篇鉅製。否則,不僅很難完整地展示原著的史詩氣質,甚至還會被觀眾吐槽。相對來說,塊頭沒那麼大的作品可選擇性就多了,既可以拍成劇,也可以拍成電影。餘華的《活著》只有12萬字,張藝謀拍了部132分鐘的同名電影,朱正拍了部33集的電視劇《福貴》。

最後,被改編的作品往往與時代的調性契合。

嚴肅文學雖然具備長尾效應,但不是所有的都有被改編的必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學,一代觀眾有一代觀眾的審美喜好。老舍的《茶館》是經典,北京人藝的話劇一演再演,一票難求。可如今再去翻拍《茶館》,卻也無甚意義。反倒是《裝臺》《繁花》這種能體現城市文化的小說,如今更容易得到觀眾青睞。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嚴肅文學改編需要注意什麼?

選定了篇目,並不意味著高枕無憂。雖說比起第一梯隊的頭部網文來說,嚴肅文學的價效比更高,但真金白銀買來的版權,誰都不願輕易浪費。拍出來的過不了審、播出的觀眾不買賬,根本原因是沒把住嚴肅文學改編的命脈。

嚴肅文學改編安全性是第一位的。

型別劇裡,安全度最高的無疑是甜寵劇。這幾年,還沒看到過有甜寵劇被過審問題為難的。畢竟,全世界都不會攔著別人談戀愛。

最危險的當是涉案劇,不說那些拍完後再無訊息的“典型”,單翻看五大衛視和三大平臺的片單,就能發現不少稍有風吹草動就延檔的劇。

周梅森擅長反腐劇,根據他的小說改編的《忠誠》《絕對權力》《國家公訴》等劇,在過審時幾經波折。而愛奇藝“迷霧劇場”中根據紫金陳小說改編的《沉默的真相》和《隱秘的角落》,排播上也不是一帆風順。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由於文學作品的尺度比影視劇要大,所以很多在文字上能呈現的東西,放到螢幕上就成了敏感點。題材敏感、描寫敏感、故事敏感,都有可能是嚴肅文學改編劇前行的陷坑。這也是資本更願挑選網路小說的原因,相對安全。

獲得首屆茅盾文學獎的《將軍吟》,就不曾被改編成影視作品。沒辦法,它的故事過於特殊,只能留存在文字之中。其故事圍繞著十年動盪展開,透過對三個將軍不同命運的描述,反映了現實生活中複雜的、尖銳的矛盾鬥爭。

即使被改編成了影視作品,原著中的很多描寫可能也要被刪乾淨。《白鹿原》便是如此,原著中怪力亂神和性描寫的內容,無論是劇版還是影版都少有涉及。

關於這一點,還要說說莫言的《紅高粱家族》。

張藝謀將之改編成了電影《紅高粱》,在中國電影史上聲望頗高。對比影視和文學,我們可以發現,原著很多屍橫遍野、血肉橫飛的殘酷血腥描寫都被摘離乾淨。電影中保留的“羅漢剝皮”情節,也被匆匆帶過,只留下一個鏡頭。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紅高粱》

其實,嚴肅文學在當下改編影視劇,最大的問題不是如何把它拍成觀眾喜歡的模樣,而是如何讓觀眾看到嚴肅文學本身的美學價值。上文說,文學和影視的呈現尺度不同;事實上,觀眾對兩者表達疆域的接納程度也各有不同。

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價值觀表述。如果說通俗文學呈現的更多是一種大眾認同的美好,那麼有的嚴肅文學甚至連“美”都不曾展現。嚴肅文學之所以嚴肅,本質上是基於傳統道德觀念和價值體系,對人性進行深度反思和探究。它反映的是人的社會屬性,社會關係、社會處境、社會變遷以及命運發展背後的時代脈搏。

正因為如此,它存在自身受眾侷限性。電視劇本身是一種大眾藝術,尤其是國產電視劇,更是將“人民群眾喜聞樂見”視為金科玉律。可大多數嚴肅文學,很難做到這點。客觀來說,嚴肅文學與普羅大眾之間,有著普遍的割裂和斷層。改編劇也不能置身事外。就像第五代導演,早就不是電影市場的寵兒。

嚴肅文學改編劇,到底應該怎麼拍?丨國劇新觀察

《福貴》

更不消說,當下的文化環境,道德保守主義、文化激進主義和輿論女權主義幾乎同時興起,主角的任何輕舉妄動,都會牽扯出“三觀不正”的提法。

基於此,就要聊到第三個問題,嚴肅文學改編如何挑選適合的編劇。

作家本人能參與自然最好不過,他們或許不懂戲劇結構,但懂如何講好一個故事,懂如何權衡前後邏輯。現在的網文改編也多數依循這一原則,至少能保證原著粉的滿意。如若不能,須得請文學素養高深的成熟編劇,切莫為了迎合觀眾、追求“網感”,而做出穿插網路段子、時興包袱和熱門話題的行徑,得不償失。

資本熱錢落地,影視市場逐漸趨穩。在這個大眾期盼現實主義復歸的節骨眼上,嚴肅文學的回暖無疑能填補中國影視作品缺失了許久的文學氣質。

【文/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