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悲慘世界》:救一人還是救蒼生

如果你有機會做出如此重大的選擇,你會怎麼選?一邊是蒼生之重遠遠超過一人之重,一邊是一人不救何以救蒼生的堅實邏輯。有意思的是,兩部作品都選擇了救一人。在《姜子牙》的故事中,救一人的糾結化解於真相的發現,原本代表正義的其實是利用了邪惡在毀滅蒼生,於是救一人和救蒼生就成了同一件事兒。糾結迎刃而解,但問題並沒有回答。

在《悲慘世界》中,冉阿讓最終救下了被冤枉的商馬地,結果是數萬工人因失業陷入苦難的深淵。問題回答了,但卻沒有解決。因為我們每個人更多的可能,是那些下崗工人,作為悲慘世界中最悲慘的人,我們是很難仰視冉阿讓的高尚道德的。

作為經典,名著最大的價值並不是知識性,而是能用深刻的社會和人性觀察,提出了值得讓人思考的問題。從《悲慘世界》出版到今天,

救一人還是救蒼生的問題並沒有最佳答案

,可能也永遠沒有答案

,一代代人只是在不斷思考,看到《姜子牙》,就覺得這樁道德公案依然懸而未決。

《悲慘世界》:救一人還是救蒼生

我們今天的人習慣強調理性,所謂理性,就是冷靜地、精準地趨利避害。這不一定都是自私的,也可以是出以公心的。站在理性利益計算的角度,數萬工人的福祉顯然大過一個商馬地的被冤,冉阿讓是市長,按照今天政治正確的標準,他必須考慮大多數人的利益。這個問題如果加入另外一個因素,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的看法就會更加明確。按照雨果的暗示,商馬地之所以跟冉阿讓長得如此相似,很可能是他當年流散的弟弟。一個市長,如果為了救自己的弟弟,拋棄了為數萬人維持生計的責任,儘管無可厚非,但起碼不再高尚。

所以,

真正的問題從來就不是救一人還是救蒼生,蒼生本該是自救而不該去等待什麼救世主的。

冉阿讓之所以讓我們深愛,並不是因為他捨棄了我們這些蒼生,而是因為他作為個人的不苟且,沒有用我們這些蒼生作為他葬送另一個人無辜者命運的藉口。這是超越了我們常人的,是超越了他個人的物質利益的,是高尚的。這種不苟且,這種寧肯放棄安全優渥的生活也要確保內心純淨和平靜的人格,依舊是稀缺和珍貴的。環顧四周,

我們這些芸芸眾生可能永遠也沒有機會拯救蒼生,但面對日常的原則堅守、真理追求甚至起碼的獨立思考空間的維護,卻往往讓給了為稻粱謀的所謂理性需求。

這才是雨果真正留給我們的思考題。

《悲慘世界》:救一人還是救蒼生

《悲慘世界》實際上是人性之問的百科全書。再舉個例子:終其一生對冉阿讓窮追不捨的沙威警長,幾乎是全世界讀者全都既厭惡又同情的人物。但在人類的今天,法制社會是文明的選擇,嚴格地執著於法條的執法者往往更能贏得普遍的偏愛。按照這個標準,冉阿讓起碼在偽造證件、逃避搶劫案件通緝、以及實際上已經發生的盜竊行為上,的確是一個在逃犯。沙威如影隨形地追捕,毫無同情心的鐵面,恰恰是我們在日常生活經驗中讚美的品行。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並不僅僅是強者並無特殊,弱者也應該沒有特殊才對。

《悲慘世界》:救一人還是救蒼生

當然,這需要建立在社會公平基礎上的法律本身的公平。弟弟們吃不上飯,這是社會問題。冉阿讓去偷麵包,這是用觸犯法律的方式,去解決社會本該解決的問題。如果你在今天看到一則類似的社會新聞,你就不回去指責警察抓小偷,而是會呼籲社會加強貧困人口的救助,避免產生犯罪,你不會去警察局抗議抓捕小偷的執法。越獄就要加刑,再次犯罪就要重判,這是冉阿讓最讓人同情的部分,但在現實生活中,你對這樣的執法連反感都不會有,更不會跑到監獄去罵警察,因為這是法律的規定,不關警察的事兒。

但為什麼沙威就該萬人痛恨呢?

沙威最終放過了冉阿讓,這一行為被很多人稱作人性之光的覺醒。但雨果設定的情節,明明是沙威在回報冉阿讓曾經的不殺之恩,是放棄了法律的信仰和職責堅守的表現。沙威的可愛越是對人類文明之處與冉阿讓幾乎一樣,他受不了對自己純淨初心的背叛,所以在放走了冉阿讓之後,選擇了自殺,成了又一個絕不苟且的人。

《悲慘世界》:救一人還是救蒼生

人性是複雜的,這種複雜性決定了歷代讀者對沙威的看法。我們的理性需要社會嚴謹地執行法律以保障我們的安全,我們的感性卻期待這個鐵網留有同情的通道,可以為所謂特殊的場景網開一面。但這不是雨果要提出的問題,雨果要質疑的,是貌似嚴苛的法律加劇了社會的不公。

如果社會現有秩序本身是不公平的,那麼維護這一秩序的法律被執行的越是嚴格,就具有破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