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引言

《卒跡》是一部風格剋制內斂的電影，這部電影的視聽語言也很好地契合這一氣質平易、溫和，有匠心而不炫技，如同主人公李二卒為人的踏實、“清亮”，在這部影片中，曾經多次用以形容李二卒的方言詞，意謂聰明，這呈現了中國傳統的敘事特點和審美意，讓這部電影充滿了純真樸質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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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畫面變化劃分不同時代

《卒跡》全片在影像上最初予人深刻印象的是以畫面色彩的變化來區分時代，這也是這部電影最出彩之處。在畫面變化的同時，影片也隱喻李二卒的心理感受。影片開篇一段是主人公回憶出生到少年時代畫面色彩做了褪色處理，並由黑白色逐漸轉為黯淡的舊黃色調的漸變過程，彷彿久遠的記憶漸漸清晰：一段家境貧、備受壓抑的時光；從和父親偷偷趕集賣花生被攔截，一直到成家後拋妻別子遠赴內蒙古工地掙錢，色彩逐漸趨於明亮，喻示個人抗爭的開始；再到在內蒙古憑著做人不怕吃虧、肯苦幹的人生信條第一次賺到了“鉅款”，生活開始有了轉機，此後的畫面便未做技術處理，整個色調處理偏向於中間色調，很少採用同一畫面中使用色彩明暗對比等以求強烈視覺效果等手法。

《卒跡》的畫面色彩整體上自然淡雅，高調明快的色彩只出現在充滿生機的田野、李二卒的蔬菜水果大棚等畫面中，大片的綠色既是現實的寫照，也反映了人物掙脫束縛，勤勞致富的歡快內心。本片具有一定的紀實風格，白天的場景基本上藉助自然光源拍攝，儘量利用門窗來取光，土屋的昏暗和新居的亮堂在視覺上非常明顯，夜景也不用高亮的光源，恰如其分地表現出農村的真實情形。

03

多種藝術形式穿插的敘事手法

作為一部人物傳記片，影片採用畫外音、回憶與現實交叉剪輯的手法來表現傳主六十多年的人生，凡不易用畫面或臺詞表現清楚的內心世界，多透過畫外音彌補。在主人公的聲音設計上，以舒緩平靜的語調娓娓道來，曾經艱難的歲月，只有一個豁達進取的人回憶起來才能不怨不艾，也是保持影片風格完整和連貫的最主要因素之。李二卒報告會上發言的影像穿插於全片，類似手法侯孝賢的《戲夢人生》一片也成功運用過，不同之處在於《戲夢人生》講述的布袋戲藝人在臺灣日據時代的前半生，更偏於人戲同一的主題表達，《卒跡》講述中原底層農民的變遷史，則採用了平實質樸的手法來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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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重平和的鏡頭

本片在鏡頭運動等方面也體現了穩重平和的特徵。影片常以村口大樹出鏡作為一個段落的開始，首先是升降鏡頭從高空緩緩降下，多視點表現場景，方向上有垂直，斜向升降和不規則升降，給觀眾造成多變的視覺感受。起幅先停片刻，然後勻速變動，如有方向變動則稍減速，再停片刻，根據需要控制運動節奏，到在樹下觀棋戰的人群出現，用水平橫移的鏡頭掃過各色人等，然後改用推鏡頭，將觀眾的視線逐漸引向棋盤，有時給“卒”的棋子特寫，最後穩穩落幅。

細心的觀眾一定會發現，鏡頭在推的過程中，畫面從整體聚焦到區域性，從而突出“卒”這個既點題又串連全片的“眼”，且老樹下的棋局之變看似遊戲實則是西莊的人情世故和力量博弈。升降鏡頭和推鏡頭的組合，亦漸漸引出人群中的主要人物，但兼具兩個運動方向會給畫面一直保持合理構圖提出要求，且升降和推鏡頭同時結束時，還要保證落幅是最想傳達給觀眾的資訊。雖然突出主要人物或物體也可以用變焦距鏡頭來實現，但變焦鏡頭較難體現空間與方位感，升降和推拉的手法則能展示完整的空間，片中老樹的不遠處尚有面影壁，影壁上繪畫的內容隨著時代多次變化，這一變化多未以特寫或近景表現，而只是在運動的鏡頭中似不經意掃過，不落刻意而恰到好處。

影壁和老樹之間的空地作為集會地點也一次次見證了西莊的人事變遷。升降鏡頭和拉鏡頭的組合則在李二卒和李子牛多次在田野和河邊商討村莊發展大計的情節中使用，有時也會加上橫向平移地跟拍二人邊走邊聊，跟拍使處於動態中的二人在畫面中保持不變，既突出了運動中的人物，又交代了人物運動的方向、速度和體態，也能保持鏡頭氣韻上的連貫性。段落最終通常是鏡頭漸漸遠離二人向後移動抬升，留給觀眾遼闊大氣的畫面，平衡、穩定的構圖也是全片一以貫之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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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長鏡頭的理解與運用

除了上述拍攝手法，影片也會根據劇情需要採用運動長鏡頭，出現在李二卒和李子牛入夜談論造紙廠給全村人分紅的難題一場。場景一開始，二人並肩從村中小路走來，迎面慢慢走向鏡頭，當他們越過鏡頭往右斜方走時，鏡頭隨之轉動，調整角度，變成拍二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鏡頭深處，增強了空間深度的幻覺，並有一定的高度感，聽覺上也完全尊重聲音因距離而造成的遠近變化。這裡沒有用常見的正反打表現二人如何交談，本片用正反打手法拍攝的對話場面多是富於競爭意味或爭議的段落，比如下棋對弈，兄弟爭執等。這個運動長鏡頭靜觀而不對觀眾形成主觀引導，將人物置身於深處的整體空間進行觀察，真實再現了夜深人靜的村莊一角，只有他二人還在為村莊的發展而百計籌謀，推心置腹、攜手多年的工作關係和自小的兄弟情完全被表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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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的“方言臺詞”

語言上，影片有意使用了一些方言，但也儘量照顧非方言區觀眾的理解。比如李二卒的家系村裡的“冤種”，在當地方言中意為“受人欺負的人，後面逐漸交代出雖然全村姓李，卻也有親疏，他家正是與別家較疏遠的一支，家中也無人做過村幹部，在講究血緣性別的農村，李家這輩男丁雖多，包產到戶前卻還有幾個未成年，而李父靈活的頭腦和商人意識，顯然是保守農民中的異類，這些都使“冤種”一詞有了詳盡的註腳。另外一個詞是“清亮”雖與“清楚”是一字之差，卻別有方言的韻味。

當集市上李二卒和建國不打不相識，建國服氣地贊二卒“恁清亮”，其生動程度遠遠超過真清楚”。正如路易斯賈內梯在認識電影一書中指出的一聲音可以使導演在處理視覺形象方面更加自由。言語可以表現一個人的階級地位、地區特徵、職業和偏見等，因而導演就不必浪費時間從視覺方面加以說明。幾句對白就可以傳達所有必要的資訊，從而使攝影機脫出身來拍攝其他東西，片中“俺”、“中”“能”等詞彙的使用也是為了更好地表現人物，片中唯一說話不帶方言詞的是受過教育的申吳，也是符合人物身份的設定。此外，影片也使用了一些符合時代特徵的歌曲、戲曲、民間藝術來共同構築時代特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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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背後的現實主義

這部電影沒有一個吸引人的開頭以及公式化的典型人物，採用了現實主義的創作原則，淡化了戲劇衝突，減少了巧合與懸念，以一系列真實可信的事件來表現時代背景下的個體生命經驗。對於事件的描述儘量客觀、簡潔，沒有刻意製造扣人心絃的衝突，沒有過於誇張的描述人物的困境，而是相對節制地在時間線中一步步展開故事。

首先是塑造了李二卒這個典型人物，他是一個勤勞勇敢的農民，他依靠努力、發揮個人智慧徹底改變了貧窮落後的西村，因此被當做縣裡的典型來宣傳。影片用一些小細節表現出人物的獨特性。童年時，二卒雖然沒讀過書，但比一般孩子聰明，能一下算出沒學過的算術題。二卒不明白爹為什麼下棋要讓著土生村支書，他說自己的性格是“就怕不明白，不明白就要想明白”。這兩個細節表現了二卒的聰明與倔強的性格，正是這兩個特質決定了二卒後來能成功。

現實主義還要求對社會現實進行客觀再現，做到細節的真實。影片沒有大起大落的戲劇轉折，但對細節真實生動地呈現，提高了影片的觀賞性。比如介紹人給二卒找物件，對方嫌西村窮不願把女兒嫁過來，但介紹人說二卒的哥哥是當兵的，對方就改變了態度，這些細節真實地再現了農村婚姻嫁娶的普遍狀況。二卒和玉簪相親的一場戲，介紹人讓二卒走幾步給玉簪看，人物動作設計得非常樸素、真實，但又不乏趣味。二卒婚後陪媳婦回孃家，因為窮不好意思上桌跟岳父一起吃飯，也是農村真實的人情世故。

08

傳統人物原型的“行動範疇”

民間故事中的功能人物，在本片中都有對應的角色：壞人或對手—土生和大山，施惠者—申吳，幫手—子牛，公主、要找的人或物—西村，英雄—二卒，這種多樣化的人物，增加了故事中戲衝突的複雜性。

當然，這種對應並不是機械、嚴絲合縫的，人物也不是單純的臉譜化形象。比如村支書土生其實不是壞人，但他思想保守，觀念落後，不信任二卒帶領村民發展農業，因此也處處製造阻礙。他還有些小心眼，對二卒的下棋贏了他耿耿於懷。從人物的功能來看，英雄的目標是戰勝壞人、營救受害者、成功完成任務、彌補不足、自由，壞人的企圖是戰勝英雄、綁架受害者、阻止英雄成功、製造不足、四禁。所以雖然土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壞人，但他符合壞人的敘事功能。再比如“要找的人或物”，在本片中並不對應具體的人，而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一過上好日子。開始是二卒自己想要過上好日子，之後他想要西村都過上好日子。西村是他的行動物件，“過上好日子”是他行為動機。

當然，影片最成功的之處就是每個人物的“行動範疇”是不固定的，根據時刻不同，隨時改變不同的行動。舉個例子，李大山，開始處處幫著土生欺負二卒，但後來辦造紙廠時，二卒的決心和不計前嫌感動了他，他因此由二卒的對手轉變為二卒的幫手，在不同的敘事段落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還有李子牛，剛當上隊長的他把二卒推到了副隊長的位置，這時他充當的角色是施惠者，之後二卒帶領村民發展農業、辦造紙廠、新村改建時，他則承擔了二卒幫手的角色。透過將民間故事原型納入現實主義的敘事，使本片能夠把樸素、真實的現實素材，轉變為具有觀賞性、戲劇性的故事形態，對於人物傳記片來說，這也是值得借鑑的敘事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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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語

簡而言之，《卒跡》一片，無論主旨表達、審美追求還是技術效果，均做到了自然樸實而簡淡雋永，是一部乍看上去沒味道細心品嚐卻意味深長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