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展現給我們的，不是一樁波雲詭譎的密室殺人案，不是無懈可擊的本格推理，而是在民國那個權力割據的大時代背景中，現實社會、自我演繹、創作想象三重真實混雜之下的

【人】

。

藏匿在重巒疊嶂的隱喻中，為層層慾望所遮掩的，人的血肉和性情，人的溫度和光輝。

八個人物，八個主體部分，長文慎點。全劇透預警。

一、李家輝

尹正 李家輝

仔細看李家輝的影子，是不是畫作中的女性很相似？

德拉克羅瓦浪漫主義風格代表作，為紀念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的史詩性作品。畫作取材自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紀念巴黎市民為推翻波旁王朝的一次起義。作者將一個半人半神的神話式女性與浴血奮戰的人民安排在一起。她高舉三色旗，手持武裝。是一種藝術化的抽象表達，象徵著最高的民主精神和自由精神，寄託著作者的革命感情和對英雄氣概的嚮往。

李家輝。好像幾天沒洗的頭髮，面板粗糙，鬍子拉渣，指向生活失意，懶得打理；體型微胖，勾肩駝背，也是文人不寫字更沒活幹，沒事還好喝兩口的佐證。

再看桌上的主要物件。

筆本

隨身攜帶，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隨時看隨時記錄，這是記者的習慣。書稿，對應的是如今做編劇。但是筆本放置在中央，書稿在邊緣，可能隱喻李家輝在自我身份的建構上依然保持著記者的行事風格。追問真相，洞若觀火。

酒壺

，酗酒。最左側的

酒瓶

賣個關子，後頭大海那說。

果盤旁邊的物件，我一開始從形狀判斷，以為是一個倒扣的王冠。有一個講新聞記者的有名電影，叫《倒扣的王牌》。是說了一個善於製造新聞的記者，在知道一個小鎮店主被困山洞以後，採取各種手段維持事件的新聞熱度的故事。

二刷之後發現確實是

菸灰缸

。李家輝有一個，蘇夢蝶有一個（後頭說）。只有他倆有的原因是，在影片中，

只有他倆給齊樂山點過煙

。時間是二人那場打機鋒之前。李家輝攤開本拿起筆，準備挖故事，先點根菸給當事人，以示尊重。

不惜一切追尋真相，路見不平不能裝聾作啞，這是記者的責任和良心。李家輝業務能力相當強。和海報上打扮雖然邋遢，但是眉心緊皺，目光如炬交相印證。

沒有過社交生活的人，不懂名利場表面功夫的人，道不了那個歉，跳不出和蘇小姐那一舞。

誰能不對他和齊樂山那一場情緒爆發的辯和駁印象深刻？綠漂紅漂白漂，一個記者得有多深的功底，多廣泛的社會認識，才能對賭場那麼瞭解？

無良媒體圍攻蘇夢蝶的時候，只有他願意站出來為她說公道話；如果說發現腳銬是個意外，想通畫作的功用，可稱膽大心細，洞察秋毫；武力值近0的文人，敢上通風道；八處來的人拿著槍指著呢，他喘著粗氣第一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他是個不害怕的。強權，財閥，軍政，他知道，但是擋不住他要追問事實。他對公理、事實和正義的追求到達幾近執拗的地步，陸子野說他孤身一人，無牽無掛，是個

瘋子

。

李家輝因為軍政部某個案子，報道有人貪汙，被迫離開記者行業，轉行做編劇。連名字都不能署在作品上，最後發現竟然還是託了死對頭鄭千里的福，還能混口飯吃。落魄的生存境地，和業務能力，有強烈的反差。

因為這份堅守，他顯得最格格不入，最一意孤行，最不會妥協和附和。

最後也是他，問出那句“您聽過夜鶯唱歌嗎”之後，親手打火，撕了本子的內頁，燒了那張他從馬桶裡，用手撈出來的證據；影片終章，他第一個反應過來夜鶯抹淚的動作和熟悉的身形，在他即將拍到夜鶯肩頭的最後一刻，能親自驗證他心中的猜測的那一刻，能驗證真相的那一刻，他放棄了揭人傷疤。

然後他告訴眾人，他認錯人了。

如果這一行人所有人都守住了夜鶯的秘密，那麼李家輝不僅如此，也替齊樂山守住了他用性命換來的一切：夜鶯如今安穩地生活在南方，往事如塵，無人打擾。

李家輝，筆名徐道來，請你徐徐聽我道來。

學過新聞的人更能懂電影描摹出的媒體在更大的力量面前的虛弱和無力，媒體人的無奈，還有他們哪怕最微小的堅守和抗爭。寥寥幾筆，淋漓盡致。

二、蘇夢蝶

鄧家佳 蘇夢蝶

從背景頭頂的兩個長鬚看，應該是借鑑自穆桂英、樊梨花等巾幗英雄的戲劇扮相。那兩根長鬚在頭面中，被稱為“雉雞翎”或“翎子”，能為整體妝造平添英氣，通常為英武年輕的男性角色或

戎裝女將

佩戴。

不當紅的民國女明星，但依然風情萬種，不乏男人追捧，但是貌似瀕臨破產：“新老公的買賣又折了吧”“人老珠黃了還出來賣臉，就為了給家裡掙一口飯吃”。

妝容精緻，衣飾華美，身段玲瓏，形容有度。桌上的

香檳酒

應該來自陸子野笑敬“必有厚報”，另有一瓶

酒

（實在看不清寫的啥，大機率是紅酒，放過），衣料同款

夾扣包

（身份相配），

菸灰缸

。

蘇小姐在全片中一共給齊樂山點了兩次煙。

第一次

在陸子野宣告眾人齊樂山是兇手時，她表示“早看見了”；

第二次

是在齊樂山在椅子裡坐下，開始回憶和夜鶯的過往之前。

第一次點菸，表現蘇夢蝶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女人，進入陌生空間後有習慣性的觀察和警惕；面對死刑犯，依然優雅淡定。她辨識出了今天陸子野這個局真正的主角，齊樂山。與一眾男人的驚慌形成鮮明對比；

第二次點菸，是明瞭血案背後另有隱情，她問過“那個女孩，是你什麼人”。她隱隱明白了那個悲情的故事，用點菸表達她的共情，禮貌，尊重和理解。

蘇夢蝶的視角，是當下諸多以男性為主的影視作品中難得的女性視角。鄧家佳在釋出會上直言，“我非常地沒有想到，在一個純直男的編劇裡，他們能夠有這麼先鋒的一個女性觀點”。大意是，我們當下的太多影視劇，都在刻畫以爭男人為表象、實則在爭權力的，既爭風吃醋也互相傾軋的女人。“但是蘇夢蝶對夜鶯，她心疼那個小女孩兒。”

她凝視著夜鶯的相片，指出鬢角表明她帶著假髮，可推斷她熟諳女人在歡場之中的造型打扮，自然也知道那些不為人知的付出和辛苦。

鄭千里意有所指：“現在的小姑娘，可使勁了。”而蘇夢蝶深知民國名利場的規則，和女性的艱辛：“就得這麼使勁兒”。

“她長得稚嫩，有學生氣。一個小姑娘，要變成這樣，站在舞臺上，得受多少委屈，冒多少風險？這還只是你們看得到的。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瞭解，就只看得到她漂亮。”

這種共鳴，也暗指自己在亂世之中掙扎生存，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前半生；最後一句“一個女孩，她想唱歌演戲，她有什麼錯”，讓齊樂山動容，最後放下了槍口。

她有悲憫。李家輝提出換地方拍電影，她第一個表示，“我願意演”。她與一行人的出逃和最後的出演，完成了對夜鶯的守護，也完成了一種性別守望。

三、鄭千里

喻恩泰 鄭千里

鄭千里，掙錢利，看見名畫的第一反應都是“值老錢了！”影子的背景就是雪花一樣的鈔票紛紛灑落，不知道是不是和陸子野一樣玩了個諧音梗。

和李家輝同款的圓框眼鏡。同為文人的斯文相，在這油頭整齊，西裝革履的打扮的映照下，透出一股子商人的利己和精明。桌上的

大摞鈔票

佐證人物的趨利，右側是斑駁的

電影錄影帶

，就是說乾電影的。

為人圓融老道。嬉笑能勾肩搭背拉關係，怒罵也有理有據甩黑鍋。早年還是孩子的時候，叫盛極一時的默片皇帝關靜年，以一個很扯淡的理由被莫名其妙地當眾扇了一巴掌，從此改變了職業方向，“從最優秀的場記，變身平庸的名導”。這是個笑點，但是人心裡還是苦啊。

爛片之王。角色裡的大家吐槽，觀眾也被吐槽情緒帶著走了。鄭千里一番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我就拍爛片了怎麼了？！我讓投資人掙錢！我讓電影院滿座！最困難的時候，是我開工讓大家有飯吃！我拍爛片了怎麼了？！”

民國是亂世，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他更不是壞人。這麼多年一直默默保護死對頭李家輝，不給署名也給口飯吃，“不就為了署名那點事嗎，一分錢沒少你的吧！”

哪怕他心知肚明對方根本看不起自己。那這是為啥啊，這是知道李家輝雖然脾氣臭說話不招人聽，但是是個說真話的正直記者，值得他保護；

關靜年讓他還了那一巴掌他也沒下手。最終用扇回那一巴掌的由頭，在八處跟前救下他一命。

“老子他媽也是個有良心的藝術家！！！”

喻恩泰的口音其實沒有太大變化，電影開場他往那一坐，他一張嘴，我還是隱隱看見呂秀才，《武林外傳》實在太深入人心了。但不是說他演技不好，而是這個人身上所有的印象，經過一種藝術化的處理和整合，最終變成了《揚名立萬》的鄭千里，有血有肉的鄭千里，立住了。

乍一瞧唯利是圖，只要明哲保身，善念和情懷仍在。乃至於關靜年的金句“沒想到令人憎惡的外表之下，竟然有一顆金子般的心。”

四、關靜年

楊皓宇 關靜年

關靜年，這人物名字也挺有意思的。昔日的默片皇帝，如今的過氣明星，是不是意思是說，這個人只有在“靜默的年代”才能揚名立萬，而那個年代如今遠去，揚名立萬的可能也對他關上了門？

背景是一個雙手高舉獎盃的人，旁邊還有人拿著照相機在拍攝。如果鄭千里是追逐錢利，關靜年就是渴求名利。

菸捲燃著，左手戴著尾戒，頭髮抹著髮膠，衣著卻不如鄭千里的西裝那麼整齊，這些細節都很符合人物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生存境地。

打火機

對應點燃的菸捲；

缺損的獎盃

隱喻徒留的、過氣的美名，甚至被陸子野拐彎抹角地嘲諷臺詞不行。影片中蹩腳的英語口音和說話時常破音也是演員的小細節，“一口鳥語，露原型了吧！”

好歹是二十年前大紅大紫的默片皇帝，眼力和見識還是不俗。影片開頭，拿著

喬家柵擂沙圓

進場，是參加劇本會唯一一個帶著禮物來的，這是講究。

喬家柵，地名，上海喬家路的一個居民點，因周圍有柵欄相圍得名。清宣統元年，有人在此間開了家糕團店，專門製作高階精美的點心。尤以“雷沙圓”享譽滬上。1940年上海喬家食府創設，大宗生產雷沙圓，改進製作方法後，改名擂沙圓。

這個點心是一個細節。和後來關靜年不小心說漏嘴的“日寇餘黨”相映襯，提醒觀眾事件發生的大概年代。至於那把

長刀

，二刷看出來了。是一開始鄭千里想象電影怎麼拍的時候，陳小達飾演的“來路不明的敵人”手持斧頭，關靜年則代表

舊勢力

與其對峙，手持這把長刀。

長刀鋒利，似乎也隱喻他眼光毒辣，第一個發現齊樂山左手有繩繭，吃橘子抽菸卻都是右手，由此推理出他曾做過馬弁，將領的副官。後來和八處相對時，顯現出一種非常熟悉自如的樣子，提到“淞滬警官”試圖嚇住對方（雖然黑衣人不吃這套），可見關先生和這些軍方勢力，是有一定關聯的。

五、陳小達

柯達 陳小達

柯達可以說是本片幽默擔當了。背景這個說不清是飛腿，還是一個飛速的跑路動作，對映人物的武術屬性，和摸著假髮被嚇暈了的勇氣值。這個反差很有諷刺和喜感。

桌上有

墨鏡

搭配衣服，這一身的造型頗具那個時代的好萊塢武打明星特色。“聽聽來自日落大道的抗議！”

酒瓶

上寫著“King Albert”，我搜查無果，有了解酒的小夥伴歡迎提點。

斧頭

是想象情節中的一個代表物品，陳小達拿著斧頭胡劈亂砍，致敬《閃靈》，還有那句經典臺詞：金錢！權力！最美的女人！

但是那只是想象。在影片的現實中，斧頭，是最真實的存在，是強權的具象。它化作天花板的

吊鉤

，那條長長的紅色

繩索

，還有黑衣人們的

手中槍

。

想象之中的奪權利器，是現實之中存在的血腥絞殺。

繩索也同時出現在了陳小達桌子上，這是關鍵情節的主要物件。在兇案現場的探索開始時，他試圖借用繩索展示中國功夫，給大家示範怎麼登上通風口那一段劇情，笑點是很密集的。

但是全片看完，觀眾明白繩索真正的用途，樂和哀的鮮明對比形成對稱的敘事，更顯罪惡之罪惡，黑暗之黑暗，只餘悲涼和諷刺。

在這補充兩個鏡頭語言的細節。

首次展示兇案現場的全景時，

首先

，鏡頭是拉遠的：

兇案現場的全景鏡頭，和描摹以陳小達為主的“邪惡力量”，是一組對比。大家回想一下，後者出現了多次的

近

景和特寫（更搞笑了），因為這只是鄭千里為了票房進行的誇張想象，相當於鬧著玩；而前者的視距是不斷拉

遠

的，配樂聲量驟然上升，乾涸發黑血跡和富麗堂皇的擺設形成詭異的視覺刺激，暗示人心的暗面不可逼視。

其次

，閃回別墅門口的女性小丑雕像。這是一個蒙太奇技巧，隱喻這個房間中夜鶯，或者說歷屆的花魁遭受了什麼，以及在血腥資本眼中，女性是什麼樣的角色。

六、陸子野

陳明昊 陸子野

也許鄭千里稍微牽強點，這絕對是個諧音梗沒跑。

路子野可褒可貶，意思是做事情辦法多，廣交三教九流，本事五花八門。 影子手牽傀儡，意味人物不僅路子野，還精於控制。

桌子正中央散落著

五個骰子

，不僅隱喻賭博，意指他孤注一擲買下兇殺案案發地點，通路子讓死刑犯來到現場，集合了一群幾近末路的人聚於此地，開著攝像頭全程錄製的劇本會這一樁驚人之舉，也指他知根知底地，相當於變相在操縱的五個人：李家輝、蘇夢蝶、鄭千里、關靜年、陳小達。

為什麼請他們幾個來？這些都是已經沒有選擇的人。指望著同他一塊，打一場翻身仗，好重現榮光，揚名立萬。“這是我最後一張船票了，想必也是各位的吧。”

菸斗，長褂，右手大拇指的碧玉扳指，都讓人聯想到上海灘黑幫老大，寓意人物醉心權力，也確實是這個故事裡所有在場的人中，最有話語權的人。一通大揭老底，笑敬“必有厚報”。

諷刺就在於，隨著劇情鋪開，他極懂見風使舵，轉風調向。最掌握權勢的人，往往也最“精明”，最屈從於權勢。

影子背後，有更大的陰影。那手牽傀儡的人，是否也是被當槍使了的傀儡？“那都是南京那邊的人，你們還不明白嗎？！”上海灘的陸爺，也逃不過被借水推舟地擺了一道。

海報左側的酒瓶值得一提。高個的看不清，放過了。左側的拱形瓶酒為法國四大幹邑品牌之首的馬爹利XO，特級白蘭地，是馳名世界的名貴好酒。也許和人物的地位有所輝映。

七、海兆豐

秦霄賢 海兆豐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在剛剛得知齊樂山是兇手，而海兆豐是警局派來跟著，看管兇手的警官時，產生疑惑和怪異感。

齊樂山，不是普通的兇手，是手上有三條人命的亡命徒，還很有可能和碎屍案有關聯。更何況那三條人命也不是普通人，而是上海灘呼風喚雨的三老。相貌上，臉上有疤，高大結實（本煜的肌肉值得點個贊！），看起來就危險。

可大海一看就二十多歲，明顯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像個剛畢業來警局實習的畢業生（臨時工？）。槍也拿不穩，表情不夠兇，身材更瘦小，威力不足，稚氣有餘，警局上上下下收了錢，那為什麼派一個這樣的人，來看著齊樂山？

在後續情節裡，大海交代自己是個文職，根本沒怎麼去過現場。但是警方勘探兇殺案的第一現場時，來了那麼多人。這麼個笨拙的文職警察，卻站在最中間，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地，被推在進門的第一個，後頭的人迅速撤出了屋子，站在門口。還不慎擦槍走火，在齊樂山的彎刀上留下了彈坑。槍的質量這麼差？

大海啊，大孩？兆豐，是招風還是背黑鍋？過度解讀過度解讀。

仔細看影子，一手拿槍，一手拿花（萬星人給出的官方解釋是玫瑰）。這兩樣東西，不像其他人物背景的手裡東西，那麼清晰好認。兩樣東西都隱匿在黑暗中，不仔細看都看不出是什麼。

模糊的槍支，對應著文職警官武力薄弱，並不是力量的真正代表，反而因槍成了罪惡的替罪羊，喪命於八處，喪命自己敬禮的人的槍下。

在那之前，他藉著不會擺弄

相機

的名義，偷偷拍了女神一張照片。模糊的玫瑰，是他在最後的時刻，和桌上的

膠捲

（那也是他們一行人唯一的合照）一起，留給了蘇夢蝶。

這裡要誇一句電影的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大海喜歡蘇夢蝶，從頭到尾，都有導演安插的小細節。

蘇夢蝶給齊樂山點菸，後來被大海一把抽走了。“別抽了！”

眾人編排齊樂山的兇手劇情，“金錢！”齊樂山舉起左拳；“權力！”舉起右拳；“最美的女人！”齊樂山指向蘇夢蝶，大海一手“啪”得一下給打掉。

大海聽見他們在別廳跳舞，給齊樂山加了副銬子就過去了。李家輝和蘇小姐一曲終了，大海本想接上，奈何蘇小姐已經做了謝幕手勢，只好快速把手收回來鼓掌。

陸子野提著飯盒來問大家聊什麼，蘇小姐答大海警官在跟我們說法國醫生的案子。大海快速接話，“等有機會，我再給你講我們抓人的故事。”

橘子

則象徵著他來到此地的原因，齊樂山吃了那個橘子。重頭戲，

酒瓶

，和李家輝那個關子在這一起解釋：

大海桌上的這瓶酒，和李家輝桌上的，是同一瓶。

雖然牌子看不清，勉強辨認出是相同的Imperial reserve，意思是法國紅酒中的皇家特釀，酒中珍品。

二人一個是曾經的記者，一個是現在的警察。這兩種身份在傳統的劇本殺遊戲中都擔任偵探角色，在社會中也是維持正義，追尋真相的中流砥柱。特釀的酒，意味著更高的品質，隱喻李家輝“這是人命！怎麼能看著不管呢！”和海兆豐“對不起，我是警察”（致敬《無間道》）。

唯一的區別在於，李家輝的酒已然開啟，似乎剩的不多了——他已年近中年，閱歷豐富（飽經摧殘）；大海的酒卻是全新的，連瓶封都沒開——一個剛踏進社會的年輕人，已然迎接了這樣的命運。

大海是個好警察。眾人聽見兇案現場有聲響，他第一個拿著槍就進去了，雖然自己都知道槍裡沒子彈；聽陳小達說通風管道里全是血，他主動提出自己上去看看；大家得知案子涉及軍政，李家輝懷疑三老是因為軍火生意被滅口，陸子野挨個問“你想知道嗎？你想知道嗎？”大海回答，我想知道。因為，我是警察。

黑衣人編了個顛倒黑白的故事，然後一槍打在他身上。

所有主創的背景畫，都是《撒爾達那帕勒之死》的一部分。大海這部分，是作品左下角的那匹

白色戰馬

。

戰馬在古歐洲作品中，是封建社會中，武士的戰鬥坐騎。象徵著貴族，騎士精神，勇敢和高尚。征戰冒險，拯救弱者，懲惡揚善，弘揚正義。

八、齊樂山

張本煜 齊樂山

李家輝是明線，劇情的展開都由這個明察秋毫的前記者所發現的蛛絲馬跡推動。齊樂山，是暗線，他是故事真正的主角。

觀眾對齊樂山的印象和判斷，從頭到尾跟隨著鏡頭。從

他在長桌另一頭，低著頭沉默；

兇手身份展露，咬了一口橘子的狠相；

他乾脆地承認，自己是個賭徒，欠高利貸昏了頭，開始跟眾人瞎胡扯；

面對李家輝句句逼問，哪怕一時漏了餡，他很聰明，反應很快。“小場子，都是現金”，“我們叫，金子銀子美子”；

沉著冷靜。戴著手銬去抓報紙看，蒐集資訊，謀劃下一步；

拿著一把梳子就能自行解開手銬腳銬，這根本就是一個想跑肯定跑得了，但是隻是不跑的人；

恢復自由，確認眾人都在兇案現場後去找邀請函，偽造證據誘導李家輝。聽出他在通風管道里，衝馬桶，故意露出馬腳；

劫持蘇夢蝶，道一聲“得罪了”。看向李家輝，目光和表情竟然流露出哀求。

最後揭開謎底。他征戰疆場，回到上海後和夜鶯的點點滴滴，和事發當天的真相。

桌上的

手銬

、

報紙

、

橘子

，已經都有解釋。至於

酒瓶

，只有齊樂山桌上是威士忌。

如果紅酒象徵高貴和雅緻，白蘭地是權勢的化身，威士忌性烈，有一種歷經淬鍊的熾熱和狠戾。

齊樂山，按照關靜年的說法，一手牽馬，一手拿槍，是戰場上將領的副官。廓爾喀彎刀，佐證為赴印遠征兵。戰場的硝煙帶走的是他所跟隨的將領。臨終受託，照顧遺留的孤女，他沒有繼續留在軍隊裡，放走了他的

白色戰馬

，回到上海。他尊重夜鶯唱歌演戲的願望，身手不凡的軍人，在一家夜總會做了端茶倒水的侍從。

最後為了保護夜鶯的性命和清白，一把彎刀就單槍匹馬放倒了所有保鏢，手刃三老，送走夜鶯，打掃現場，歸位畫作，聽著鋸子劈開厚門的刺耳和火花的濺射，指尖煙火明滅，靜待審判的降臨。

聯絡之前導演借周杰倫歌詞玩的一個梗，“我叫他爸，他打我馬，這樣對嗎”。這看似是一個借用，其實是一個隱晦的俄狄浦斯敘事。爸爸抽馬，性格暴躁，媽媽走了；警官戰死，馬放走了；三老殺了，夜鶯也送走了。他藉著看過的講刀客的電影在那胡編亂造的時候，也談到有個小師妹，那是他和夜鶯一起看過的電影。

他得留下。如果兩個人一起走了，警方必然要查到通風口，然後會發現假髮，會知道這個房間裡發生了什麼，三老的勢力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等待兩人的必然是無休無止的亡命天涯，以及夜鶯很有可能再次遭到輿論的傷害。

他只能留下。“去南邊，找個地方，好好生活。我會編一個，所有人都會相信的故事。”

房間裡除了畫作，還有嵌進牆內的一尊沾血的

騎士雕塑

。所騎戰馬前腿騰空，意指此人馬革裹屍，戰死沙場。隱喻齊樂山為了李家輝眾人性命的最後一戰，拼死一搏。

他和眾人胡扯的時候，他咧嘴笑著，很快就融入了；和夜鶯一起去看電影，他睜大眼睛，好奇地把手伸向放映機的光線。這是一個非常細節非常人性化的側寫：他不是生來就是那個鐵血的軍人，悲情的英雄。就像本煜在微博放出的演員手記，“齊樂山是個普通人，他和所有人一樣，試圖謀劃未來。”

只是時運終不能如人所願。

人物的影子，是個精妙的巧思：

我們在生活中對於文字、標語的閱讀順序，通常是從左到右，這已經形成了潛意識的共識。那麼在圖畫中，也可以給予相同的解讀：

男人背對歌鳥，把雙手伸向左側的高處，模仿夜鶯的影子，即借法國醫生分屍案，營造夜鶯的假死，護她性命，護她不受名譽的傷害；

手影隱匿在黑暗之中，象徵齊樂山親手把子彈打向滿屋鋪滿的汽油，最終共邪惡一同葬身烈火；

而他所守護的夜鶯，展開雙翼，飛向右側，飛往未來，飛往新生。

這是個關於愛和守護的故事。

齊樂山，從三老手裡搶回夜鶯，從八處的槍口底下，搶回眾人的性命。守住對長官的承諾，守住夜鶯的秘密。

李家輝一行人，守住的是善和正義。也守住了齊樂山用生命換來的一切。

在影片尾聲，夜鶯走過紙醉金迷的淘洗，穿越那些骯髒的慾望，目睹人間的邪惡和貪婪，愛和守護讓她回到了一切的原點。齊肩短髮，白上衣，藍裙子，“長得稚嫩，有學生氣”。

只有越南的影片放映完畢，她低頭抹去眼淚，讓臺上李家輝陡然醒神。

導演在說話，如同李家輝試圖藉著那個越南的電影在表達案件的真相，最終得到了他想要的效果，照相館的小學徒興高采烈：“有人拍了電影，把三老那點事全抖摟出去了。”

那導演呢？導演在說什麼？

替敢說真話，敢揭開那層遮羞布的記者說話。

替在職場上，為了生存，為了成功，摸爬滾打的女性說話。

替無權無勢無背景，但是堂堂正正的，恪盡職守的普通人說話。

替所有那些善良的，心懷正義的人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