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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詩經·齊風·雞鳴》這首詩的主旨,向來眾說紛紜。

《毛詩序》帶上美刺的眼鏡解釋道:“哀公荒淫怠慢,故陳賢妃貞女夙夜警戒相成之道焉。”將詩歌解釋成女子們互相告誡不要荒淫怠慢政事的對話。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朱熹《詩集傳》則以為是讚美詩,說道:“言古之賢妃御於君所,至於將旦之時,必告君曰:雞既鳴矣,會朝之臣既已盈矣,欲令君早起而視朝也”,“故詩人敘其事而美之也”。

現代以來,大多數學者認為此詩記敘了一對貴族夫婦凌晨時分臥房中的私語,極具生活情趣。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古時候,國君早朝多於凌晨開始。《左傳·宣公二年》記載了趙盾的故事。趙盾是晉國名臣,他屢次進諫晉靈公而不得用。昏庸的晉靈公很討厭趙盾,居然派殺手刺殺他。

這天凌晨,趙盾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穿戴得整整齊齊,準備上朝。由於時間還早,夙夜忙碌的趙盾坐著微微地打瞌睡,等候入朝。殺手看到後退出屋外,感嘆說:“時刻不忘記恭敬,趙盾真是為百姓做主的好大臣。刺殺他是對百姓不忠,放棄國君的命令卻是失信。這兩件事有一件都不如死了好。”於是殺手撞在槐樹上自殺了。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明代的《明會典》則記載大臣必須午夜起床,凌晨三點就要到達午門外等候。紫禁城凌晨五點左右開啟宮門,百官即按官職高下依次入宮。終日勞作的農夫日升而作,日落而息,雞鳴即宣告太陽初升。可見,雞鳴即起,是古代中國的傳統。而本詩的丈夫卻並非如此。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首章中,妻子推推丈夫的身子催促說:“公雞喔喔叫啦,上朝官員已經到啦。”丈夫賴床不想起來,迷糊著推脫道:“這又不是公雞聲,是那蒼蠅嗡嗡鬧。”想來雞啼和蒼蠅聲音的區別應該清晰可辨,怎麼會聽不清楚?這當是丈夫的戲謔,細微的“反常”之處恰恰展現出夫婦之間的脈脈溫情。試想,如果二人感情僵硬冷淡,斷然不會有這樣令人會心一笑的“傻話”“瘋話”。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清代姚際恆說:“愚謂此詩妙處須於句外求之。”(《詩經通論》)這句外的妙處,親身體驗過水乳交融般的甜蜜夫婦情感之人才能意領神會。

過了很久,妻子再次催促說:“東方都矇矇亮啦,官員已經站滿朝堂啦,再不起就惹人笑話啦。”丈夫依然拖延貪眠,說:“這不是東方亮,是明月在發光。”將朝陽的初霞說成明亮的月光,貪戀衾枕,纏綿難捨之態宛若目前。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不但如此,他還想與妻子再入夢鄉,只聽他又說道:“蟲子飛來嗡嗡響,樂意與你溫好夢。”而妻子還保留了一份清醒,催促更緊迫,說:“上朝的官員都快散會,再不起床,你我豈不讓人記恨啊!”已經微有嗔意了。

閨房之樂,陷人甚深,古今中外皆同。錢鍾書先生在《管錐編》中列舉外國文學的例子說:“莎士比亞劇中寫情人歡會,女曰:‘天尚未明;此夜鶯啼,非雲雀鳴也。’男曰:‘雲雀報曙,東方雲開透日矣。’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可以比勘。”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唐代白居易《長恨歌》描寫唐明皇和楊貴妃沉溺於愛情之中,曾有“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一句,可謂《齊風·雞鳴》詩意的延續。

歷來王朝滅亡時,文人們總會將責任歸結到某個女子身上,妹喜、妲己、褒姒、趙飛燕、陳圓圓等等,無不被壓上了禍水的罪名。然而,女性從沒有發出自己聲音的場合,更沒有為自己辯解的權利。

詩經·齊風·雞鳴:君王不朝,美人何辜

現實中,她們往往“無庶予子憎”,比男性所承受的憎恨更多。男子們因為個人慾望而忘記家國、責任,罪責卻又被他們推給所掌控的女子們承擔,女子們可憐,而男子們可悲。

這首詩短短三章,以四言為主,雜以五言,句式錯綜,接近口語,正是“真情實境,寫來活現”(姚際恆《詩經通論》),千載之下,讀來仍覺餘音嫋嫋,宛在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