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老家這兩年最讓人開心的變化,就是過年回家高調“炫富”的人越來越少了

村裡最大的特點就是,住的人不多但家家親戚多,出門三步,不是乾媽就是表叔。

上小學時,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們班有一半人都是我的親戚。

左邊是我表姑,右邊是我三姨。前面坐著表叔,後面兩個舅舅,我同桌的嫂子是我姑姑。

更可怕的是,和我隔著三個課桌的那個黑瘦黑瘦的小個子,我竟然得叫他爺爺!

在我上初二那年,小學坐我前面的那個遠房表叔,決定綴學出去打工了。

當時好為人師的我媽,還找去他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聲淚俱下地痛說了一夜,上學如何如何重要之類。

但我十六歲的表叔心意已決,他跟著老鄉先下廣州,再去浙江,後來呆在北京直到舉辦奧運會時才回家。

老家這兩年最讓人開心的變化,就是過年回家高調“炫富”的人越來越少了

2008看底,逃學出去打工的堂弟,從北京光鮮無比地回來了。西裝領帶,皮鞋鋥亮,新潮的髮型和濃重的髮膠飄散著遙遠的城市味道。

表叔口中言必稱奧運,手上是村裡難得一見的好煙,聊天時不經意地蹦出幾句電視上才說的“普通話”,被歡樂的鄰居們圍著,活力四射。

彼時的我還在唸三,身上髒兮兮的校服,頭上是枯黃油膩的亂髮,見人拘謹,反應遲鈍,說話低聲下氣,看似禮貌,實則怯懦。

表叔當年的形象與氣質,對我內心的衝擊實在太大,如今都過去12年了,我對當時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

今年過年回家,和表叔小聚,提及當年神勇,我依然興奮不已。但表叔卻搖頭嘆氣:“當年年輕不懂事,太燒包!”

表叔悶了一口苞谷酒,接著說,你看,現在村裡哪裡還有這樣的人?

人哪,輕狂幾天,最重還得踏踏實實過日子是不?

我再給你說個事吧,幾年前發生的——

老家這兩年最讓人開心的變化,就是過年回家高調“炫富”的人越來越少了

俗話說得好,人狂無好事,狗狂狼來拖。

懂事的成年人都知道,人一輩子能不能悶聲發大財不重要,但任何時候都不可以高調炫耀自己。

我上初中的時候,學校有個叫凌安峰的同學,長得尖嘴猴腮,一對招風耳,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兩隻耳朵上長了很長的黃毛,所以同學們都給他起個外號叫“黃耳”。

“黃耳”的家在一個叫小南溝的山溝裡面,他爸爸是個天生的聾子,家裡就靠他媽撐著,所以生活條件不是很好。“黃耳”因此初二都沒念完就跟著村裡人到浙江工廠打工去了。

但誰也想不到,就這樣一個怎麼看也不可能是大富大貴命的“黃耳”,出去後竟然在三年不到的時間內,就成了我們村的首富。

“黃耳”回村那天,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五輛大汽車拉著滿滿的新傢俱浩浩蕩蕩開到我們村口,但因為他們那個山溝還沒通大路,車子開不進去,五輛大車整整堵了我們村口兩天。

“黃耳”勢大,穿著一身精光閃閃的西裝,圍著猩紅的大圍巾,揹著手站在路邊,指揮我們村進出的人和摩托車——

“哎,哎,那誰誰,靠外邊走點,別刮到車上傢俱了,這都是從西安拉回來的!”

“哎,哎,你摩托車上枝枝杈杈的那都是些什麼?不敢這樣直接過,你找倆人來幫忙搬下來從地上拖過去吧!”

那兩天,村裡的人們先是興致勃勃地圍在村口看熱鬧,一邊對車上鋥光發亮的傢俱“嘖嘖”有聲,一邊熱烈地討論從西安直接包這麼多車,四百公里的路,得多少錢啊。畢竟那幾年,我們村子裡一年能有機會上一趟西安的人,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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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耳”輕蔑地看一眼我們這些灰頭土臉沒見過世面的人,咳嗽一聲。

像是自言自語,但又很大聲地牢騷:“狗日的,西安司機黑得很,就因為路上下了點雪,加一萬塊錢都不願走!”

村裡人都嚇得不敢說話,雖然好多人心裡還有好多不懂忍不住想問的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問了。

所以“黃耳”讓我們靠邊走,我們就小心翼翼地靠邊,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從路邊掉河裡去——那傢俱肯定貴啊,路費都加一萬呢!

我們村很多人在河南金礦上苦巴巴一年,刨去吃喝還帶不回家一萬塊呢。

但更大的陣勢還在後面!

“黃耳”拿出一部小靈通,一通電話竟然不知道從哪叫來兩臺挖掘機,轟轟隆隆地從小南溝口直接往他家挖,硬生生挖出來一條從我們村口通往他家溝腦上的臨時“大路”出來。

五輛大貨車晃晃悠悠地直接開到了他家門口。

“黃耳”大模大樣從車上跳下來,對著他的聾子爸爸狂喊:“扔,家裡的破爛全部扔了!”

他聾子爸半天沒有反應,他媽明白了,不敢出聲,顫顫巍巍拉著老伴,按照兒子要求,開始“扔”。

大到床,櫃子,小到凳子桌子,鍋碗瓢盆,甚至喝水的杯子,全部都搬出來,要往河溝裡面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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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舉動,嚇壞了我們村裡所有人,大家都圍在“黃耳”家外面,議論紛紛,這是要幹啥呀,用了多年的傢什,就都這樣扔河溝裡?

當被丟進河溝的鍋碗瓢盆叮叮噹噹發出響聲或者破碎時,人們開始反應過來了,這真是不要了。

於是幾個膽大的人上去問“黃耳”:“安峰呀,那都是你爸辛辛苦苦打下的傢俱,都扔了?不用了能給我們嗎?到時,你家要用了再還給……”

“啐!”“黃耳”大聲地把叼在嘴上的“過濾嘴”吐到河溝裡。

“你們這些人真是沒見過啥叫傢俱,人家城市裡面的人幾百前年就不用這些破爛玩意了,扔,趕緊扔,用破爛日子永遠過得破爛!”

村裡人都遠遠地退開,盤算著等天黑了或者“黃耳”回城市了,再去河溝撿傢俱去。

大貨車終於卸空了,玻璃茶几擺在了“黃耳”家的堂屋,因為黃土地不平,還臨時墊了幾塊小石頭。

真皮大沙發橫在茶几旁邊,擠得人都轉不過身。碩大的煤氣灶頭直接加在常年煙熏火燎烏黑油亮的土灶上,超大“席夢思”因為房門太小放不進去,還得等拆完房門才能搬進去……

村裡的人遠遠地看著,一屋子色彩斑斕、金光閃閃的“城裡傢俱”,被毫無章法地塞進農村黑瓦黃土牆的老房子裡,要多詭異有多詭異,無處不透著一種魔幻般的另類和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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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耳”安頓好傢俱,在村裡悠閒地轉了兩圈,遇到人就唉聲嘆氣:

“這他媽農村過得真不叫日子,好東西都用糟蹋了!沒意思,沒意思。”

說得人看似漫不經心,聽得人顯得不知所措,只好訕訕地應一聲:“安峰迴來住不慣吧?”

“黃耳”早已走遠。

沒過幾天,“日子過不下去”的“黃耳”,又包車去城市裡面了,留他爸媽天天對著一屋子的“高階”提心吊膽,想擦灰都不敢動。

這樣過了將近半個月,當村里人們漸漸對“黃耳”有些淡忘了時,突然一隊警察帶著貨車來到了村裡。

因為“黃耳”修的“大路”還在,警車呼嘯著就直接開到了“黃耳”家的大門口。

“黃耳”的高階傢俱全部被查封,“黃耳”的爸媽也被全部帶上警車,說是需要“配合調查”。

幾天後,“黃耳”爸媽回到村裡,人們慢慢了解到了一個“驚天秘密”——

三年前,“黃耳”從初中綴學跑到浙江,好吃懶做,一不小心混進了傳銷窩。和大部分進傳銷的人不同,別人是被騙被困,“黃耳”竟然短時間內在傳銷窩混得風生水起,“晉升”到了老總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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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麼多年村裡有那麼多被騙進傳銷的人,那個幕後的黑手一直是“黃耳”!

據說,“黃耳”兩年多時間至少坑蒙拐騙到手近百萬元,多少農村家人家破人散啊!

據說,“黃耳”在城市裡面其實很低調,表面看著就是個普通的生意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但一個農村娃,一下子有了那麼多錢,實在忍不住了,就想回村“燒包”一下。

為此他還煞費苦心:從浙江湖州坐飛機到西安,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安,才放開手腳一頓買買買。然後一路包車,在村裡“釋放出來了天性”。

這一頓操作,看上去也並沒有啥問題呀?那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

原來,是西安拉貨的那五個司機,覺得“黃耳”不同尋常。他們一路跟著“黃耳”從西安來到小南溝,一路上真真切切領教到了“黃耳”的高調。

僅僅只是說了下,從西安拉這麼大傢俱,一路上都有積雪,危險,不如在當地縣城買划算——“黃耳”就大為光火,直接將兩疊百元大鈔甩在他們面前……

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那麼窮的山溝,那麼破的土屋,更生生要塞那麼多基本都用不上的傢俱。還請挖掘機臨時修路,家裡實用傢俱一頓打砸丟棄。

司機師傅們覺得這人不正常,回去就報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