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城南舊事》丨無憂童年的上空總是籠罩著成年人悲傷的帷幔

改編自著名作家林海音的《城南舊事》,這部1983年的電影其實獲獎無數,但相信近期很多人看這部電影的契機是一張表情包。

《城南舊事》丨無憂童年的上空總是籠罩著成年人悲傷的帷幔

僅僅這麼一張圖片,一個小小的片段,或許你會覺得這部電影詼諧幽默,但看了之後才發現小女孩那天真無邪的笑臉背後,是圍繞在她身邊無數成年人的命運交織的巨大帷幔,充滿了悲傷與不安。

正如我們小時候,只知道家長不給我們買東西就是吝嗇,不讓我們玩耍就是霸權,長大後回想起來,父親有兜裡所剩無幾的窘迫,母親有無米之炊的焦灼。尤其是等到我們自己成家有了下一代後,我們自己也成了孩子眼中不溫柔的父母,看著孩子因為得不到心愛的玩具而落淚,因為想外出而絞盡腦汁找藉口,我們心中升騰起的只有自己沒有給孩子理想生活的愧疚對孩子未來無限的幻想與憂愁。

電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失去愛女的秀貞在與孩子相認的當晚便雙雙命喪車輪,第二部分是為生計所迫的小偷無力改變命運最終伏法,第三部分是保姆宋媽多年後才得知兩個孩子都已失去以及主角英子的父親去世。

《城南舊事》丨無憂童年的上空總是籠罩著成年人悲傷的帷幔

第一個部分是最讓我感觸並痛心的故事。

這個故事裡充滿了太多的如果,如果秀貞的戀人能終成眷屬,如果秀貞的父母沒有遺棄孩子導致秀貞精神失常,如果母女相認後秀貞不帶妞兒去找父親……

然而我們自己也知道,“如果”這兩個字不論是在什麼情況下,都蘊含著極大的遺憾與祝願,遺憾則代表著事情已經過去並且不可挽回了,祝願更是一個充滿不定數的詞,恰如房屋被焚燒殆盡後,再怎麼祈求,傳說中的滿天神明也不會有一個願意幫你把時間撥到可挽救的時間點,因為根本沒有神明。

秀貞與一位名叫思康的學生相戀,思康失去音信的時候秀貞已有身孕,未婚先孕,即使放到當前社會都不一定人人都能接受,更何況是在上個世紀20年代末呢?所以在秀貞生下女兒的當晚,秀貞的母親就將孩子遺棄在了齊化門,這直接導致了秀貞的精神崩潰。當時秀貞所做最多的事情就是倚在門框想著自己的女兒,恢復正常的時候也是在思念著自己的戀人與苦命的孩子。英子是唯一一個肯親近秀貞的孩子,只因為秀貞每次見到她都會對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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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善良的英子就這樣走進了秀貞的故事,同時也結識了一個叫妞兒的小女孩,正是秀貞那被遺棄的女兒——小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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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子的養父母對她很不好,時常打罵她,要她學唱曲兒。終於在一個雨夜,小桂子帶著自己的衣服來到英子家中,說自己要去找親生父母。英子這才回想起來秀貞告訴她的事,小桂子被遺棄的地點,小桂子的年歲以及小桂子的胎記,她還真的像秀貞叮囑的那樣,把小桂子帶到了秀貞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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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盡委屈的小桂子,抱著秀貞,靠在秀貞肩頭,乖乖地叫了一聲“媽”。這一幕想必有孩子的母親都會淚目,因為自己的孩子也時常在哭泣或委屈的時候這樣緊緊地抱著自己,母親瘦弱卻堅不可摧的臂膀,是多少人在年幼時唯一的力量來源啊!

《城南舊事》丨無憂童年的上空總是籠罩著成年人悲傷的帷幔

就在以為母女倆從此可以相依為命,過上安穩日子的時候,秀貞突然收拾行李,拉著

小桂

子的手衝進大雨裡,說要搭乘火車去找父親。

於是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母女倆雙雙葬身在火車輪下,在這人世間激起的唯一水花便是第二天的報紙,賣報小哥喊著“瞧這母女倆讓火車給碾死啦”。沒想到那一個擁抱,那一聲融化人心的“媽”,竟是這對苦命母女最後的也是僅有的溫情時刻。

《城南舊事》丨無憂童年的上空總是籠罩著成年人悲傷的帷幔

雨夜後的英子大病一場,之後便搬了家,電影開啟了第二部分。

張豐毅那時候還真是嫩啊,眼神戲令人拍案叫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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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英子的時候帶著防備以及擔心英子洩露自己的存在而透出一股若有似無的狠勁,這是作為一個小偷再自然不過的真實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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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英子聊了幾句後,英子的不設防讓他破防了,對英子只有滿腔的憐愛與歡喜,笑容真誠,眼神裡所帶的感情逐漸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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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斷詢問著英子的事,在哪裡上小學,上幾年級等問題。他對自己的弟弟很驕傲,但他自知自己著實不是個好哥哥。英子走後,他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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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著懵懂無知的英子訴說著自己的無奈與懊悔,儘管這一切成年世界的規則對英子來說實在難以消化,但她還是似懂非懂地聽著。

他問英子自己是不是個好人,他不懂,英子也不懂,再抬頭時淚水已然盈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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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跟壞人本來就是一個相對的命題,有些人一輩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臨去世前救了一個小孩,人們便覺得他作的惡可以勾銷了;有些人一輩子勤勤懇懇,相信正義,最後因為反抗欺負而儘管他是個小偷,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但是在這裡善惡突然不分明瞭,因為他的貧窮使他難以向善,這個時候問出“有手有腳的為什麼不去找份差事”無疑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我們亦深知不學無術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坎。

英子第三次去草地裡找他的時候他不在,卻意外讓便衣警察發現了最近許多失竊案的線索。第四次英子在集市上見到了他,儼然一副好哥哥的模樣帶著自己的弟弟在小攤上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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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次,我們知道故事接近尾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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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英子的離去,鏡頭逐漸拉遠,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彷彿埋在這亂草堆裡,充滿了無力與命運抗爭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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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法必然要伏法,這裡不會有當警察的母親替你找關係,讓你“死”了又活,讓你繼續逍遙法外作惡多端。也不會有人去關係你犯法的原因,是否是因為被欺壓過度才奮起反抗。那個年代記者報社的訊息都不一定靈通,所以除了英子,我想沒人會知道他小時候因為貪玩而誤了功課,因為誤了功課而不學無術,因為不學無術而走上犯罪的道路;也沒有人會知道他有個功課很好的弟弟,他家境貧窮,為了供弟弟上學而去偷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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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見到伏法的小偷後,學堂裡的孩子們都在唱著李叔同的《送別》,只有英子一個人呆愣著沒有開口,因為她好像明白了歌詞裡的意思。想起許久前朴樹唱這首歌紀念友人,聲音顫抖低頭垂淚的樣子,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會懂得其中的痛楚。

音樂結束,電影轉入了第三部分。

宋媽這個人物貫穿了整部電影,算是一個比較邊緣的存在,直到第三部分才鮮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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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的丈夫每次都趕著一頭驢來,向宋媽要生活費撫養兩個孩子。每次宋媽都叮囑把兒子小栓子帶來,然而丈夫沒有一次兌現諾言,總有理由搪塞,可以推測出來小栓子一定是遭遇了什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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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的兒子很小年紀就給人放牛去了,年幼的女兒花錢讓人照顧著,英子很不理解,她不懂為什麼宋媽不自己帶孩子,卻要到她們家來帶孩子。

為什麼?從宋媽的丈夫經常來只會要錢就能知道,她的丈夫靠不住,她一個沒有學識的農村婦女,自己出來當保姆,把孩子託付給別人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放到當今貧困地區一樣有跡可循,當地沒有好的工作崗位,作為父母只能背井離鄉,掙錢寄回去給自己的父母。

小的時候我也不理解為什麼父母要去外地工作,把我留給並不喜歡我的奶奶,整日嫌東嫌西,為此我也埋怨過父母,很長一段時間與他們置氣。如今自己成了家,終於也理解了為人父母的艱辛與矛盾,方與過去那段留守時光和解。

物質上不能保證溫飽,何來精神上的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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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連心,宋媽自己其實也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可她只能等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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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英子的父親也生病了,但他沒有告訴英子,英子是從母親與父親的交談中得知的。英子問起來的時候,父親也沒有將實際情況告訴她,只是告訴她沒什麼,讓她去玩。

這個世界上親子之間有無數的相處模式,疼愛的,打罵的,無私奉獻的,索求無度的。不管是什麼模式,只要是不想讓你知道的事,不管你多少歲,父母總能用一句“沒什麼”來打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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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小栓子去世了,女兒不消說,肯定是被她丈夫賣掉了。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忍受著對子女的思念,在外勤勤懇懇帶著別人家的孩子,到頭來自己的孩子卻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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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自己心愛的玩具,哪怕陳舊了,留在身邊總還能見到,可是它消失了,你再也見不到它,它在世界上無跡可尋了。除了做夢,你再也沒有任何機會見到它。曾經擁有過的、無比真實的東西,如今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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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色光亮下的宋媽臉上爬滿皺紋,像是老了十歲。子欲養而親不待與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一樣錐心刺骨的痛,但失去父母,我們還有子女可以寄託,我們可以帶著父母的祝願繼續生活下去,可失去孩子呢?彷彿樹枯千年長了新芽,轉眼又讓人扯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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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英子一家人與宋媽相處融洽,宋媽還能從兩個乖巧的孩子身上尋求哪怕末微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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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的父親去世了,漫山紅葉,秋風蕭瑟,別離在即,電影終於來到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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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媽坐著她丈夫的驢消失在了蜿蜒的山間小道中,英子也與弟弟母親坐著馬車離去,兩方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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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這還是電影中第一次見英子的眼淚從臉上滑落,父親的去世想必讓她感受到了生活最初始的殘忍,她在成長,她的精神世界在構建,她的心中有了更為複雜的感情。

這個時候《送別》的曲子一響起,相信你的鼻頭也會微微發酸,即使你在吃著最愛的薯片,喝著甜甜的飲料,你的記憶也會開始調動,不斷搜尋著過去的那些事那些人。

以樂寫悲,英子眼中的世界純淨,不摻雜一絲雜質,她直爽快活,會模仿駱駝吃草,會為了證明自己膽大而去傳聞鬧鬼的斷壁頹垣中找球。可她背後的每個人,眉頭緊鎖,唉聲嘆氣,縱然有錯綜複雜的痛苦,在面對她的時候也都是眉頭舒展,與之笑談逗趣。

我寫不出這部電影千分之一的精彩,亦道不出其中蘊含的萬分之一的複雜。我只看到這些成年都都把自己的痛苦哀慟織成一張網籠罩在英子快樂童年的上空,不讓一滴雨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