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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診員:不僅僅替人跑腿那麼簡單

來自國家衛健委的最新資料顯示,我國有1。9億老人患有慢性病,其中很多人需要經常上醫院看病、換藥、做手術。同時,有調查顯示,因為子女不在身邊,有超過7成老人選擇獨自就醫。然而,隨著醫院規模不斷擴張、醫療資訊化程度越來越高,加上老年人對網上掛號、手機支付不熟悉等,“看病難”問題進一步凸顯,因此催生了一種新職業——陪診員。他們陪病人走進醫院,直擊了真實的社會痛點,也看見了瞬間流露的脆弱和孤獨。(本報記者王宇)

就醫痛點催熱陪診行業

頭戴棒球帽,口罩遮臉,身背一個鼓囊囊的揹包,在迷宮一樣的醫院裡快速穿行,這是山東濟南陪診員鄭剛的日常,“成為陪診員後,我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家還多”。

今年4月,鄭剛決定成為一名職業陪診員。此前,他在山東大學齊魯醫院周圍開了一家住院用品銷售店,經常給病人送日用品到病房。2020年,鄭剛因為腦部長了顆良性腫瘤而入院治療。那是他在醫院呆得最久的一次,前後一共45天。也正是這次住院,讓他切身體會到了“看病難”的問題。今年,鄭剛在濟南成立了一家陪診公司,對外提供掛號、排隊、陪同做檢查、幫助停車等服務,收費為58元/小時。半年下來,團隊已發展到20人。

“陪診不僅僅是替人跑腿那麼簡單。”鄭剛說,通常情況下,他們會陪同患者進入相關科室,幫患者和醫生溝通,記錄醫囑;就診後,根據藥單再次向患者叮囑醫囑,提示覆查複診的時間,以及後期的注意事項。有時候,碰上外地病人連夜趕來,鄭剛還會提前幫忙準備住院所需用品,“在看病期間,我們就是他的家人”。

付小玲是陪診平臺“優享陪診”在湖南長沙的代理人。老年人“看病難”的問題,付小玲之前有所瞭解,但直到她陪老人走進醫院,她才近距離感受到他們身上的無助,“醫院的樓越蓋越大,科室分得越來越細,即使是年輕人,第一次去也可能暈頭轉向。對人流量的恐慌,對智慧裝置和作業系統的陌生,對各個科室和檢查專案的未知,讓很多老人一踏進醫院,就陷入深深的恐懼當中”。在排隊陪診過程中,付小玲對於身邊隨時崩潰的老年患者,早已見怪不怪,“明明只要插入診療卡點選取號,有的老人操作好幾分鐘,都沒能取出號來。還有個阿姨,因為不會使用自助掛號機,站在機器前急得嚎啕大哭”。這些瞬間讓付小玲感到心疼,每次她都會上前幫一把。

背後是兩代人的心酸

陪診員們接觸的客戶中,絕大多數是老年人,但是,下單的幾乎都是年輕人。大部分老人對花錢購買陪診服務是不太認同的,服務這類老人時,陪診員通常會提前和家屬對好口徑,自稱是家屬的朋友。

付小玲統計過,超過90%的預約單中,下單者在就診人的關係一欄選的是父母。每次陪人就診,付小玲都會背一個袋子,裝上餅乾、零食和水。排隊時,老人都習慣找她聊天。他們會習慣幫孩子找好理由:“孩子在外不容易”“孩子在大公司上班,請不到假沒辦法”……付小玲安靜地傾聽著,時不時給老人遞水和零食,還會適時安慰幾句,“您不容易,孩子有出息”。

“年輕人生存壓力大,但是從老人角度來說,一個人到醫院看病,其實也挺心酸的。”付小玲也是打工人,這種兩難似乎也是沒辦法,她只能轉移話題,或者安慰老人積極就診。

在浙江杭州做陪診員的程鈺涵發現,很多中老年患者雖和家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卻沒有人能抽出陪同就診的時間。即便這樣,在程鈺涵的印象中,對於子女沒法陪護的情況,老人的態度通常都是諒解的,“他們會說,只想快點把病治好,給孩子減輕負擔”。程鈺涵還發現,雖然老人總是侃侃而談,但卻習慣將傷口包裹得嚴絲合縫。可是,孤獨和脆弱總會在某一瞬間流露出來。程鈺涵陪診過一位獨居的葉女士。從多次陪伴中,程鈺涵瞭解到,葉女士的兒子定居美國,丈夫也跟隨兒子遷居美國,葉女士為了照顧年邁的父母暫留杭州。“一個人留在這,什麼困難都不怕,就怕生病。生病肯定不是好事,但現在來醫院複診,我其實是開心的。有人一起聊聊天,比一個人悶在家裡好。”說著說著,葉女士的眼淚便止不住了。

程鈺涵還對一對金華夫婦印象深刻,他們面板黝黑,雙手佈滿皸裂,身上揹著千里迢迢從家鄉帶來的一盒土雞蛋,硬要送給看診醫生。當時,大媽在當地已被確診為硬皮症,當地醫生說她只能再活3年。程鈺涵將夫妻倆帶到了杭州市中醫院面板科。醫生看了病情後說:“我不確定你這個是不是硬皮症。如果真的是,我保證你活30年都沒問題。”程鈺涵清晰地看見,眼淚立刻就滑過了夫妻倆的臉頰,他們連聲說著感謝。

體會在希望與絕望間掙扎

如果說醫生見慣了生死,看透了人性,那麼陪診員也一樣。去北京、上海、西安等大城市看病,對很多人來說,本就是走投無路下的選擇。這其中,很多人已身患重病甚至癌症。對陪診員而言,他們不太願意接到這種單。因為,生離死別隨時可能會推到他們的面前。

鄭剛還記得,自己曾陪診過一位從臨沂來的老人。老人因為心臟瓣膜夾層受損需要換瓣膜,來醫院的時候疼得厲害,直接被送進ICU。後來,幾個子女陸陸續續來了,陪著老人做完手術,子女們都很高興。可就在手術後不久,老人還是因為肺部炎症導致器官衰竭而不幸離開了。“一家人剛燃起的希望立馬就破滅了,那種心情得有多難受啊。”鄭剛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安慰老人的子女。

在上海當職業陪診員的秦思嵐(化名)曾陪診過一位身患癌症兩年多的女士,因為子女沒時間來,只有老伴陪在身邊。秦思嵐當過護士,拿到化驗單時,她一眼就看出,老人的時間不多了。“後來我陪他們進診室,醫生就說:‘癌細胞復發,情況很緊急。’我看阿姨的老伴整個人瞬間臉色蒼白,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這時,阿姨卻反過來安慰老伴:‘沒什麼大問題啊,都到了這年紀。’她還特地交代老伴:‘等下回去不要跟兒子說病情這麼重,就說是普通的炎症。’聽到這話,我心裡特別難受。”秦思嵐說,自己的父親也是因為身患癌症而離開的,“那時我剛換工作,做陪診還不到幾個月。我每天陪別人看病,卻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得了重病”。

“需求會越來越多”

天天往醫院跑,鄭剛發現:就診的人越來越多,醫院永遠擁擠。根據國家衛健委釋出的《2020年我國衛生健康事業發展統計公報》,2020年,全國醫療衛生機構總診療人次達77。4億,一位居民到醫療衛生機構平均就診5。5次。

不管怎麼說,疾病是每個人終將面對的課題,而陪診背後透露的是兩代人的心酸無奈,以及雙向的體諒。這或許將是老齡化社會中一種低頻而又剛需的選項。雖然“陪診”近來越發頻繁地出現在公眾視野,但其實它並非新興事物。事實上,早在2015年前後,北京、西安、重慶等地就湧現出一批陪診企業。但不到兩年,一些陪診企業便相繼退場、銷聲匿跡。根據企查查資訊顯示,截至目前,全國160多家陪診類相關企業已被登出或吊銷,仍存續的有200多家,大多分佈在西安、北京等城市。

作為新入場的創業者,鄭剛認為,“陪診需求會越來越多”。在他的公司,目前訂單不斷。隨著社會對健康問題的關注,以及老齡化社會的到來,程鈺涵也相信,不僅是陪診員,護工、助浴師等這類和老齡健康服務相關的職業都會變得越來越重要。

付小玲也顯得很樂觀。不久前,付小玲陪診過一位50多歲的女患者,對方從貴州趕來長沙看病。付小玲陪著她輾轉幾個科室忙碌了一上午,回到診室看檢查結果時,醫生指著付小玲問患者:“這是你的誰啊?”讓付小玲意外的是,對方很自然地拉過她的手說:“這是我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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