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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1054年,19歲的蘇軾娶小他三歲的王弗為妻。王弗生性聰慧,知書達理,胸中自有文墨,卻從不多言,只是安靜伴讀左右,遞水端茶間或有莞爾一笑。之後蘇軾順風順水考取功名,並從四川眉山舉家搬遷至京城汴京。這期間,蘇軾夫婦伉儷情深,共同養育長子蘇邁。

1065年,王弗因病在京師開封去世,年僅27歲,殯於開封之西。蘇軾曰:“婦從汝於艱難,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諸其姑之側。”令蘇軾最難以忘懷的是,髮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侍奉父母,養育孩子,毫無怨言。

宋神宗熙寧七年,即1074年,蘇軾杭州任通判期滿已滿,為了和在山東齊州(濟南)任掌書記的弟弟蘇轍離得更近一些,主動要求到山東密州(今諸城,宋時轄膠西、高密、安丘、諸城、莒縣五縣)任職,獲得批准後他出任密州知州。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密州和魚米之鄉的杭州完全不同,蘇軾在《超然臺記》記述說:“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庇採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樂也。”

身為密州知州的蘇軾,和百姓一樣住木屋草房,滿目僅是桑麻遍野,莊稼歉收,盜賊遍地,乾旱無雨,棄嬰哭泣。蘇軾開倉放糧、恤民救災,治蝗祈雨、收領棄嬰、杞菊為食。他不懼災情,不畏貧苦,愈艱險愈向前!

在如此境況之下,蘇軾以樂觀精神感染民眾,共渡難關。1075年,距離王弗去世整整十年。正月十五那一天,蘇軾與民同樂,作《蝶戀花·密州上元》,詞中有一句“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他回憶在錢塘的上元節,明月朗照,花燈映人,但是每一盞花燈後面都沒有髮妻的影子。人在什麼時候最容易孤獨?人群中的孤獨才最孤獨。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僅僅過去了五天時間,也就是正月二十,蘇軾難掩思念之情,寫下了這首千古第一悼亡詞: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將此詞的詞題命名為“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這個夢如此清晰,妻子在窗邊梳妝的細節如在眼前,那麼真實,又那麼遙遠。不惑之年的蘇軾說,每一年的這一天都會因為想念年年腸斷。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他在後來的很多個正月二十日這一天,抽刀斷水一般,將自己思念至深的滔滔情感寄予在朵朵凌寒盛開的梅花之中,比起《江城子》中一瀉而下的情感波濤,蘊含在梅花中的悼亡委婉含蓄,暗香返魂。

第一首,作於元豐三年(1080年):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餘於女王城東禪莊院》十日春寒不出門,不知江柳已搖村。稍聞決決流冰谷,盡放青青沒燒痕。數畝荒園留我住,半瓶濁酒待君溫。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

第二首,作於元豐五年(1082年)年:

正月二十日,與潘、郭二生出郊尋春,忽記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詩,乃和前韻東風未肯入東門,走馬還尋去歲春。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江城白酒三杯釅,野老蒼顏一笑溫。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

第三首,作於元豐六年(1083年):正月二十日復出東門仍用前韻亂山環合水侵門,身在淮南盡處村。五畝漸成終老計,九重新掃舊巢痕。豈惟見慣沙鷗熟,已覺來多釣石溫。長與東風約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三首詩詩題都說“用前韻”,即“痕”“溫”“魂”。時隔數年,作詩不改韻,僅僅是朋友之間的約定嗎?一定不是,蘇軾真切記得乙卯正月二十日那一晚自己做過的夢,以及夢醒之後亦真亦幻的蒼涼。

正月二十日這一天,無論他在和誰賞春、飲酒、和詩,他心心念唸的還是髮妻王弗。蘇軾此時已經和王閏之成婚,他不是不想忘記王弗,只是,每當他想忘記一次,就多了一次再想起。

第一首詩中,首句就說“十日春寒不出門,不知江柳已搖村”。十年未必是實指,應該是妻子去世十多年來,每到早春春寒料峭的時候,我幾乎不出門,不知道江邊柳樹已經綠了。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尾句說“去年今日關山路,細雨梅花正斷魂”,想起去年在關山路賞梅,春雨紛紛,梅花含苞吐蕊,暗香悠悠,香魂飄散,賞梅人幾乎因此斷魂。為什麼看到細雨中的梅花幾乎斷魂?還是因為思念氾濫出海,情滿則溢,化成相思淚。

在第二首詩中,他說“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他多麼期待能接到王弗的家書,如果那樣的話,王弗就不是故去,或許只是回了一趟孃家而已。曾經在一起的日子,如今想來都是春夢一場,無處可尋。

“已約年年為此會,故人不用賦招魂”。“故人”是誰?一定是王弗。天人永隔,仙魂不散,夢中的你對鏡梳妝,還是年輕模樣。而我,“塵滿面,鬢如霜”,你還能認出我來嗎?“招魂”二字,寫出了蘇軾絕望中的一絲希望。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第三首詩中,尾句說“長與東風約今日,暗香先返玉梅魂”。經常和春風相約在今天,也就是正月二十日這一天,我要特意看一看這些梅花,嗅一嗅梅香,想起婚後曾經一起焚香讀書,那一縷香氣,至今珍藏在記憶深處,嗅到梅花的香氣,似乎又回到跟你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一首詞、三首詩,都寫於正月二十日,蘇軾對王弗的深情悽清幽絕,黯然銷魂。人們都說《江城子》是千古第一悼亡詞,如果你讀了這三首梅花詩,或許會對蘇軾用情至深感同身受,而且,還會在梅花詩中讀到蘇軾的赤子情懷。

蘇軾和王弗成婚時,一個虛歲十九,一個虛歲十六,正是豆蔻梢頭的少年春天,一個英武有才氣,一個秀麗有詩文,這是他們愛情的漣漪在心湖的波心搖盪生情,這也是他們青春相伴,蜜意濃情的柴米油鹽。

比起“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三首梅花詩裡的思念更讓人斷腸

元豐三年,即1080年,蘇軾因烏臺詩案出獄後被貶至黃州,也是在正月,途中看到梅花,寫過兩首梅花詩,其中有一句“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辭相送到黃州。”如果在蘇軾心裡,梅花就是王弗的化身,那麼這一句“不辭相送到黃州”,其中如影隨形的牽掛與不捨,盡在筆端。

1065年五月,王弗在京城去世,暫時殯於京城。次年六月,蘇軾父親蘇洵去世,蘇軾兄弟二人扶靈回四川眉山,一併將妻子王弗靈柩運回故土。蘇軾一路護送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個給過他生命,一個陪伴生命。

回眉山後,將王弗“葬於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鎮鄉可龍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至此,妻子王弗陪在公婆八步之外,安睡故土。而蘇軾兄弟,因種種原因,再也沒有回過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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