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回顧羅馬共和國晚期的歷史人物，我們最先能想到的，一定是那些憑著軍事威望坐上元老院頭把交椅的梟雄們。或許是耿直的馬略、狡詐的蘇拉，又或許是戰功卓著的愷撒和“偉大的”龐培。不過，和他們同時代的英傑中，克拉蘇（Marcus Licinius Crassus，前115-前53）的名字可以說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然，是惡名，眾人皆知他在卡萊戰役中的悲慘失敗。但是為什麼呢？像克拉蘇這樣富有的羅馬人絕對不多見，他完全可以坐在家中當個悠閒的收債人安享晚年，為什麼這個老人要遠渡重洋，主動去遙遠的帕提亞冒生命危險呢？

如果一個人在年長時作惡，我們也並不能斷言他在幼時就是個十惡不赦的人。這句話可以適用於大多數人，但克拉蘇是個例外。他出身於李錫尼氏族，父親普布利烏斯曾被選為監察官，還獲得過舉行凱旋式的榮譽。那個年代的元老院成員常常超出法律規定，經營農莊以外的產業，克拉蘇的父親自然不能免俗。很快，克拉蘇一家就成了羅馬最富有的人之一。

對於年輕的克拉蘇來說，家族的大筆財富似乎還不能令他品行敗壞。那時的他受到父母的良好教育，家庭也幸福美滿，克拉蘇自己的生活同樣穩健而有節制，和一般的羅馬人並沒有多大區別。不過，恐怕是天性使然，他終於是曝出了自己的第一樁醜聞。

維斯塔貞女的職責乃是負責照料爐灶女神維斯塔神廟中的爐火，讓其不至於熄滅。同時，她們也因宣誓保持貞潔而聞名於羅馬世界。而克拉蘇則被人指控和某個貞女私通，若情況屬實，那這可是大罪一樁。但調查出的真相實在是令所有人哭笑不得：克拉蘇僅僅是因為看上了這位貞女名下的一件房產，想要以廉價購入，所以才天天纏著她不放。最後克拉蘇被宣告無罪，但他還是堅持不懈地拜訪那位貞女，直到她同意賣出房產才罷休。看來，羅馬人給他扣上的“貪婪”這頂帽子算是摘不下來了。妒火中燒的投機者

馬略和蘇拉之間的鬥爭攪亂了整個共和國的秩序，也讓克拉蘇的家庭遭受了毀滅。隸屬於馬略一黨的秦納上臺後，對曾經反對馬略的貴族進行了大清洗，其中就有克拉蘇的父親和兄弟。克拉蘇自己則帶著一些朋友逃脫，前往西班牙避難。得虧有他的老朋友維比烏斯相助，他才得以活下來。

對克拉蘇來說，這段時間裡唯一的好事可能就是秦納因為兵變而丟掉了性命。聽到這個訊息後，他立即從西班牙回到了義大利。此時，正逢蘇拉帶著軍團在義大利南部登陸，要用武力奪回自己的權威。對秦納一黨恨之入骨的克拉蘇也加入了他的隊伍。不過，當時加入蘇拉軍的可不只有克拉蘇。不管是高盧總督梅特盧斯還是當時尚顯年輕的龐培，都是帶著一支軍隊前來投奔蘇拉的；再反觀克拉蘇，除了身上的衣服之外什麼也沒有。或許是因為傲慢，蘇拉佈置任務時，克拉蘇曾向他要求一小股部隊的指揮權。對此，蘇拉則怒道：

我給你的衛兵就是你死去的父親、兄弟、朋友和家人。他們如今慘遭不幸，而我正在追剿那些兇手。你又在幹些什麼呢？

這激怒了克拉蘇。但他沒有反駁蘇拉，那時的他可能第一次明白，在戰場上取勝才是羅馬人真正的榮譽。他一聲不吭地接下了蘇拉交給他的任務，前往馬爾西地方招募了一支軍隊。隨後的日子裡，克拉蘇在戰場上屢立戰功，但他前面那顆耀眼的星辰——格涅烏斯·龐培，似乎是克拉蘇永遠無法超越的。蘇拉對龐培幾乎像對待親兒子一般，甚至賜給他一個稱號“馬格努斯”，意即“偉大者”；至於克拉蘇？蘇拉僅僅把他當成普通的副將而已。為此，妒火日夜灼燒著克拉蘇，但他還沒有忘記羅馬人的榮譽。對於龐培，克拉蘇只能把他當作……一個盟友，政治上的盟友，但絕不是朋友。

蘇拉勝利後，屬於克拉蘇的機會終於來臨了。他不僅獨吞了好幾場戰役中的戰利品，還在蘇拉打擊政敵時，派人去收購那些即將被充公的財產。這讓他幾乎一夜暴富，但同時也讓他在政壇上的聲望一落千丈。雖然如此，但克拉蘇實在非常善於利用他手頭的錢財。他不像一些守財奴那樣將自己的錢袋看得緊緊的，而是利用這些錢施恩於政壇上的落魄者，或者是準備參選官職卻囊中羞澀的年輕人。

當然，克拉蘇以錢生錢的本事也從來沒有荒廢，他曾大量買進羅馬城內因火災而受損的房屋，再讓他的工程隊前來修理，因此而擁有了羅馬的大部分房產。那時羅馬人常說，一旦房子著火，克拉蘇的人來得比消防隊還快。除此之外，他還在海外有著很多礦場和農莊，以及不計其數的奴隸。據他自己的統計，在去敘利亞任總督之前，他有著共計7100塔蘭特的財富，換算成如今的美元恐怕有數億之巨。

這時克拉蘇已人過中年，年輕時的傲慢氣息早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平易近人的態度和親切的笑臉。對於那些借了他的錢卻還不起的政治家，他也經常大度地一筆勾銷——當然，能夠享受這等待遇的，僅僅是他所認可的人而已。那時剛剛嶄露頭角的愷撒，就是克拉蘇的密切合作者之一。

憑著這等投機倒把的本事，克拉蘇在政壇上混的風生水起，與他的老對手兼盟友龐培，以及他一手提拔起的愷撒共同被稱為羅馬的“三巨頭”。但他總覺得自己還缺了些什麼，政治上的威望？無盡的財富？這些他已經積攢了太多。他想要的是羅馬人的榮譽，是愷撒那力壓高盧，遠征不列顛帶來的榮譽；是龐培那剿滅海盜，逐本都王米特里達梯於國境之外、平復整個東方帶來的榮譽。僅僅打敗幾支作亂的奴隸軍隊根本無法給克拉蘇帶來什麼榮譽。

不知在克拉蘇那個時代，人們還會不會講西西弗斯的故事？那是個狡詐的希臘人，曾經憑經商的本事賺到了大筆錢財，自恃聰明的他還兩度矇騙冥王哈迪斯。因此他被丟到地獄中，不斷地推石頭，可是石頭一被推到坡頂，就會再滾下坡去，西西弗斯只好重複著這無盡的酷刑。

西西弗斯因為他狡詐又傲慢的行徑受到了懲罰，而克拉蘇的“地獄”，則在東方等著他。公元前54年，克拉蘇從執政官的位置上退下。按照慣例，前執政官會被安排到某個行省做總督，克拉蘇很幸運，畢竟他在元老院中很有人望，所以他得到了富饒的敘利亞。按普魯塔克的記載，克拉蘇“欣喜溢於言表，認為他這一生從未交上如此好運”。雖然心在羅馬，克拉蘇的心卻已經飛到了遙遠的波斯、巴克特里亞和印度——他狂妄地認為自己能比愷撒和龐培做的更好，為羅馬征服這些聞所未聞的異邦土地。

克拉蘇剛指揮軍隊進入安息境內時，似乎根本沒有受到什麼抵抗。他輕鬆地佔據並洗劫了很多城市。還威脅安息王派來的使節，說他將在塞琉西亞設宴犒勞將士。克拉蘇實在傲慢到了極點，就連偵察兵對安息軍隊的報告，他也總是一笑了之，除了不斷地前進之外，克拉蘇根本聽不進任何策略。結果，他的兒子小克拉蘇因為冒進而被安息騎兵殲滅，他自己也在卡萊丟掉了性命。

……士兵們仍熱切地期望看到他的面孔，聽到他的聲音。但他卻獨自躺在地上，四周籠罩著黑暗……

——普魯塔克

不知在生命的最後一夜裡，這個年邁的老人在想些什麼呢。幾百米之外就是安息人的軍營，食物的香氣從那邊傳來，仍掩蓋不了屍體發出的血腥和腐臭，其中一個可能就是他的兒子。他這一輩子什麼都有了，卻因為那虛無縹緲的榮光而死於異國他鄉。要怪，也只能怪他的目標定的太高，他羨慕著愷撒和龐培，用著羅馬人的方式去追趕他們，但星辰終究是難以觸及的。或許他死後，也會因為這份傲慢而去和西西弗斯一起推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