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

人不管是誰都無法看清現實中的一切,大多數人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想要的現實而已。

愷撒,羅馬共和時代的終身獨裁官,拒絕了王冠的“皇帝”,他的氣魄、才智、魅力、改革思想、實幹做派,征服的不僅僅是當時的民眾和士兵,也被後世公認為是一位傑出的指揮官、精明的政治家、優雅的演說家、一針見血的文學家。他的生平被無數史學家反覆研究,尤其是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公元前44年3月15日在參加元老院會議時被刺殺,這是西方歷史上最著名、最富有戲劇性的遇刺事件之一,莎士比亞曾專門創作過《愷撒大帝》描述當時的場景。

愷撒遇刺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刺殺他的是什麼人?他們又為什麼要刺殺愷撒?

人們常說,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但在愷撒遇刺這件事上,卻似乎並非如此。後世的記錄眾說紛紜,但顯然刺殺者們事先並未預料到,事件的發展會超出自己的預期和控制。

美國康奈爾大學歷史與西洋古典學教授巴里·施特勞斯(Barry Strauss)用小說般扣人心絃的寫作,生動再現了愷撒遇刺前後的歷史。施特勞斯教授是古代軍事史方面首屈一指的專家,曾經撰寫過《薩拉米斯海戰》《特洛伊戰爭》《斯巴達克斯起義》等多部作品。

在《愷撒之死》(The Death of Caesar: The Story of History‘s Most Famous Assassination)這本書裡,施特勞斯教授抽絲剝繭地分析了捲入刺殺事件的各方人物,既包括愷撒的部下們、行刺的主謀,也涉及到沒有直接參與其中、卻在事前事後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物們。

刺殺事件本身僅僅是很短時間便結束的事情,準備刺殺的過程和刺殺引發的後續才是關鍵和高潮。與其說《愷撒之死》在回顧歷史,不如說作者在剖析人性,將一個個個性鮮明的歷史人物放在特定的背景下觀察他們的選擇,以及選擇背後的內心世界。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

刺殺愷撒的並不是某一個人,而是某一群人。究竟有多少人參與了刺殺行動,歷史上眾說紛紜。有說法稱多達60名元老院議員牽涉其中,但這麼多人行動似乎很容易走漏風聲,聽起來並不可靠。在《羅馬人的故事》中,鹽野七生認同14人的說法,在《愷撒之死》中,施特勞斯教授認為大概是有十幾二十人,他重點介紹的是布魯圖斯、卡西烏斯、德奇姆斯等八人,並將布魯圖斯、卡西烏斯和德奇姆斯三個人分別比作心臟、大腦和耳目,來形容三位刺殺主謀所扮演的不同角色。

想要讓人信服地再現愷撒之死這樣的經典事件,必然離不開紮實的史料基礎。關於這段歷史的資料說少不少,但說多也不多,各家的側重點不同,關於細節和動機的說法也存在較大差異,施特勞斯教授參照的是大馬士革的尼古勞斯、蘇維託尼烏斯、普魯塔克、阿庇安和卡西烏斯·狄奧這五個來源的材料。莎士比亞的作品參考的主要是普魯塔克,與莎士比亞類似,早期的學者們對尼古勞斯的作品持忽視態度,認為尼古勞斯為奧古斯都效力,所撰寫的角度必然存在偏見。但施特勞斯教授卻不這麼看,他認為尼古勞斯曾經研讀過亞里士多德和修昔底德的作品,政治分析應該具有一定的時代洞察力,因此在《愷撒之死》中,尼古勞斯的材料起到了重要作用,尤其是他對於關鍵人物德奇姆斯的描寫。

雖然歷史未必由勝利者書寫,但書寫的人勢必會帶入自己的情感。刺殺事件的正義性從可獲得的文字這一層面就已經開始產生了偏轉。

在尼古拉斯看來,這場陰謀的初衷與其說是自由和共和,不如說是宮廷式的勾心鬥角和爭風吃醋。這種觀點可能反映了他的人生經歷。在進入羅馬首位皇帝奧古斯都的宮廷之前,尼古拉斯曾在猶地亞臭名昭著的希律王宮廷裡任職,那裡從不缺少陰謀。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

正義是什麼?勾心鬥角又從何說起?

愷撒所生活的時代屬於羅馬的共和時代(Republic),公民投票決定社會事務,600人或900人的元老院掌控著很大的話語權。當時的羅馬不存在政黨,政治家們大致可以分為兩派:精英派和平民派。精英派的特點是特權是繼承而來的,他們必然想要維護只屬於極少數人才擁有的一切,反對一切變革;平民派維護窮人、外國人等一切人民的利益,很多騎士和透過經商獲得大量財富的人渴望變革來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愷撒便是其中最大的平民主義者,他廣泛結識聯合戰線,籠絡民意和士兵的忠誠來奪取政權。

在戰爭期間,凱旋的將軍們透過戰功贏得了更大的主導權,當他們從戰場迴歸後,元老院自然會擔心大權旁落。尤其是一旦愷撒在帕提亞這場對外戰爭中取得勝利,他必然會成為真正的皇帝,而不只是終身獨裁官,所以“殺掉愷撒,拯救羅馬共和國”成為刺殺團體一個非常上得了檯面的理由。這也是刺殺之後主謀布魯圖斯在演講中所宣傳的“正義”,他強調他們刺殺愷撒不是出於對愷撒的憎恨,而是出於對國家的愛與忠誠,是為了捍衛全羅馬人的自由。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

這是布魯圖斯的官方說法,是不是他心中所想已經無從得知。布魯圖斯的身份和處境複雜,他的母親是愷撒的情婦,他的妻子與愷撒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從未征戰沙場卻獲得愷撒的重要任命,他投靠愷撒也意味著背棄了愷撒的敵人龐培和加圖。也許他確實堅持著心中理想,也許他身邊的人對他影響太深,也許他自己也有著某種政治上的渴望,總之,他的身份成為刺殺者們一定要爭取到的物件。

與布魯圖斯相比,卡西烏斯對共和的信念更為強烈,也正是卡西烏斯最先提出的刺殺想法。

卡西烏斯來自一個反對專制獨裁,甚至連集權都不能容忍的家庭,“堪稱羅馬人中的羅馬人”。他曾經公開反對授予愷撒一系列榮譽,在當時只有極少數人展現出反對的勇氣,這也彰顯了卡西烏斯對於共和理想的執著和敬重。“如果有哪位羅馬人會透過殺死一個妄圖稱王的人來維護公民基本責任的話,那個人就是卡西烏斯。”

即使這樣的人,也不能說他毫無私心。在卡西烏斯的內心深處,他仍然對自己不能跟隨愷撒前往帕提亞戰場耿耿於懷。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

更加耿耿於懷的,當屬德奇姆斯。

德奇姆斯已經效忠愷撒十多年了,得益於此,年僅37歲的德奇姆斯就已經建立了豐功偉績,身居權力巔峰之側。愷撒甚至在遺囑裡將他作為第二繼承人,並指定為義子屋大維的監護人。

德奇姆斯不知道愷撒對自己的信任,而愷撒不知道自己的信任原來是一場要付出生命代價的危機。

原本不想前往元老院會議的愷撒,是在德奇姆斯的勸說下才動身參會的;德奇姆斯還派出了自家的角鬥士隊伍確保當天的行動萬無一失。可以說他是當天刺殺任務的最關鍵人物。

而他的動機,完全是為了自己。

德奇姆斯是一個求勝心切、驕傲自大、脾氣暴躁的人,極其在意自己的尊嚴,從來不會換位思考,對德奇姆斯來說,只有名聲和顯貴是最重要的。但是當時,愷撒即將出徵帕提亞,卻沒有打算帶上德奇姆斯,對於德奇姆斯這樣渴望在戰爭上建立功名的人來說不啻為一種侮辱。更何況,愷撒準備帶上的是屋大維,這個年僅18歲的毛頭小子。

對於一個自負的人來說,最致命的也許是忌妒這種情感。正如施特勞斯所言:

忌妒本身斷然不足以產生陰謀,但卻可能促使陰謀家們鋌而走險。

其他那些鋌而走險的陰謀家們,每個人都懷揣著自己的小心思,他們的所作所為出於信念、出於私利、出於新仇舊恨、出於忌妒、出於榮譽,總之在當時他們相信,攻擊愷撒能夠使自己載譽而歸。

他們沒想到的是,當愷撒倒下的時候,迎接他們的並不是期待中的歡呼和喝彩,而是人們被嚇到手足無所後的倉皇而逃。人們不知道愷撒遇刺會給自己的生活造成怎樣的影響,說到底,每個平民百姓們關心的,可不就是自己的小日子嗎?

刺殺者們得償所願了嗎?

在愷撒謀殺案發生後的3年裡,陰謀集團的大部分成員均已身亡,布魯圖斯、卡西烏斯和德奇姆斯拼盡全力也未能保住他們的官職或榮譽。他們根本無法阻止屋大維成為奧古斯都一統羅馬,正好相反,他們為屋大維開啟了權力之路。他們本可以生存得更久一些,卻都早早暴卒。也許正如本文開篇所引用的愷撒生前的論斷:

人不管是誰都無法看清現實中的一切,大多數人只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和想要的現實而已。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

愷撒生前還曾講過:無論結局如何惡劣,一切的原初仍是善意。

刺殺事件的正義性在不同人看來必然有不同的論斷,每一個參與其中的人都會堅持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正如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會覺得自己才是正確的,別人是不可理喻的,心理學上將其稱之為“自利偏差”,這也許是為了讓我們生活得更加心安理得、更愉快一點。

《愷撒之死》中還提到了一些傳聞,據說在3·15事件的前一晚,愷撒曾帶著德奇姆斯參加李必達舉辦的晚宴,席間飲酒時,愷撒主動發起了一個討論話題“死亡的最佳方式是什麼?”當時愷撒的回答是“意外死亡”。對於一位已過知天命年紀、又常年征戰沙場的人來說,意外也許是時刻潛伏、命中註定的。我們永遠也無法得知,愷撒是真的不在意所有的凶兆,還是心中已有預期。無論如何,他的一生不僅改變了羅馬共和國,臨終一刻更是扭轉了整個歷史的齒輪。

《愷撒之死》刺殺事件的正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