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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年間的4個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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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年間的4個冤魂

01

明朝正統年間,北京有一個叫楊安的軍人。

楊安在忠勇前衛當著一個百夫長,雖然官不大,但是日子過的也挺美滿。

最重要的是楊安有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姓岳,兩口子非常恩愛。

很可惜的是楊安無福消受美人恩,壯年之際因病去世了。

這下岳氏成了寡婦。

俗話說得好啊:寡婦門前是非多。

楊安剛死就有人來想要騷擾岳氏,這人是一個錦衣衛校尉。

其實楊安還活著的時候,這個壞蛋就很垂涎岳氏的美色,曾經動過心思想要乾點什麼。

不過岳氏可不是那麼隨便的女人,一頓臭罵讓這校尉灰溜溜的走了。

現在楊安死了,沒人給岳氏撐腰了,還不趕緊下手?

可岳氏是個烈女子,再一次義正詞嚴的拒絕了這混蛋。

校尉這個氣啊:哎,臥槽,我一個堂堂的錦衣衛連一個娘們兒都搞不定了麼?這特麼以後還混個屁?不行,我得給她點顏色瞧瞧。

於是校尉就去衙門指控楊安其實是被這岳氏害死的,原因是岳氏和自己的女婿邱永有一腿。當初楊安的病實際上並沒那麼嚴重,但是岳氏夥同女婿邱永透過鄰居郝氏找來了江湖術士沈榮,把符紙燒成灰騙楊安喝下去,害死了楊安。

衙門一聽:咋滴?有人謀害親夫?這可是死罪啊!

《大明律》:妻妾因姦情謀害親夫的,連同姦夫一起凌遲。

順天府在第一時間就把岳氏,邱永,郝氏,沈榮抓捕歸案:說說吧,你們幾個是怎麼密謀害死楊安的?

這從哪兒說的啊?

四個人當然是大呼冤枉。

可報案的是錦衣衛的校尉,錦衣衛那時候在北京城裡走路都是橫著的,你說官府會信誰的?

不說是吧,打到你說。

02

屈打成招也是招了啊,既然招了,那就按照法律程式來吧。

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但順天府只有審判的權力,沒有裁定處決犯人的權利,這案子還得往上移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再一次複審。

三個部門都覺得這個案子沒問題再報給皇上,由皇上來親自裁定勾決。

這其實是很人性化的。

案子移交上去之後,都察院刑部都覺得事實清楚證據充分量刑得當,就這樣辦吧:殺啊刮啊,整稀碎。

然而,到了大理寺這兒卻卡殼了。

這時候大理寺的最高領導是薛瑄。

薛瑄這個人的名頭可是不小,號稱是“開明初道學之基”,開創了河東學派,甚至有人把他的河東學派與王陽明的陽明學派並稱為“有明兩文脈”。

薛瑄可並不是光做學問牛掰,當官也是剛強正直,曾經在湖廣官場以一己之力把當地整治的一派清明。

所以,岳氏很有運氣,遇到了這樣一個正直靠譜的青天大老爺。

正統年間的4個冤魂

薛瑄像

03

薛瑄接到了移交過來的這個案子,本著負責任不濫殺無辜的原則,仔細的研究一下案卷,很快發現了問題:

岳氏的證詞前後不一,和其他人的證詞也有很多細節對不上。

有著豐富經驗的薛瑄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屈打成招的冤假錯案嘛。

大理寺是幹嘛的?就是要對刑部的判決負責審查,有“情詞不明或失出入者”可以駁回重申。

刑部一看案卷被駁回當然很不高興:咋的啦?就你老兄能是不是?你這不是打我們刑部的臉嗎?我們覺得這案子就是這樣,不用重審。

就這樣,刑部和大理寺開始了拉鋸戰,誰都不肯承認自己有問題。

這樣一來,都察院也不高興了:薛瑄你怎麼回事?我們兩個部門都批了,你們大理寺卡著不批到底啥意思?不就是說我們都察院和刑部都不如你薛瑄唄?

都察院的御史王文忍不住了,跑去跟薛瑄拍桌子吹鬍子瞪眼:你少在這兒挑刺兒,我知道你這樣做其實就是為難我,給王公公難看。

王文這樣做這樣說當然是有他的理由。

當時正統年間誰最炙手可熱啊?大太監王振啊!

薛瑄剛到大理寺任職的時候,王振想拉攏他,就給他送去了禮物,表示祝賀。

可是薛瑄居然謝絕了,王振很不高興,後來就連“三楊”之一的楊士奇都曾苦口婆心的勸薛瑄:王振得罪不起,伸手不打送禮人,你好歹去登門給他道個謝,日後好相見。

薛瑄眼皮子一番:我的官職是朝廷給的,我憑什麼去謝他一個死太監,他算什麼東西?

04

而王文偏偏跟王振走得很近(其實和王振走得近的人多了,就連楊士奇都有點忌憚他,也沒什麼好厚非的),在他看來你薛瑄這樣子做不就是故意跟我過不去跟王公公過不去?

再者說了,報案人是錦衣衛的人,錦衣衛的指揮使馬順那也是王振的馬仔啊。

在王文看來,所有這一切就是在給王公公過不去。

薛瑄可不管你王文心裡怎麼想,也不管會不會得罪誰,任憑王文怎麼發脾氣,就是不批。

老子連王振都不鳥,你個王文算個屁?

可是就這麼一隻剛下去也不是辦法啊,案子總得有個說法吧。

這時候薛瑄手下一個叫張祝的小兄弟出主意了:老大,這事兒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我有一個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薛瑄也是被搞得筋疲力盡了:

你說說?

張祝說:當初在宣德年間也有過大理寺和刑部因為一件死刑案扯皮的,誰都不鬆口,最後直接上報給皇上,爭端一下子都解決了。

薛瑄一聽:對啊,勞資搞不定可以讓老闆來拍板啊!

當時的老闆是朱祁鎮,你別看朱祁鎮信任大太監王振,搞出了悲慘壯烈的“土木堡之變”,但是朱祁鎮不傻。

正統年間的4個冤魂

明英宗朱祁鎮畫像

我要你們這些三法司是幹什麼吃的?連這樣一樁案子都搞不清楚,還要麻煩我老人家來睿斷?就是想讓我來背鍋的吧?

呸,門兒都沒有啊!

“著都察院老成御史一員,體訪得實來說。”

05

沒辦法,都察院只好又派了一個叫潘洪的御史下去重新查。

依照王文的意思,你老潘就下去裝模作樣的溜達一圈,回來還按照咱們原來的計劃進行就好了。

可是這潘洪很顯然跟王文不是一路的人,並沒有下去溜達,而是很認真的進行了調查。

經過走訪左鄰右舍,又把當時給楊安看病的大夫也找來了仔細詢問。

得出的結論是:楊安當時確實病了,得的是瀉痢,久病不愈,岳氏才透過鄰居郝氏找來了術士沈榮在家裡作法驅邪(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結果半年之後楊安病治不愈死了。

至於岳氏那是出了名的好女人,說什麼跟女婿私通,完全都是胡說八道。

老闆朱祁鎮一看:既然是冤枉的,那都放了吧。

可是老闆朱祁鎮的心裡可老不得勁兒了:就特麼這麼一件小事兒,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你們三個部門的人居然都弄不好,害得勞資連著發了兩道聖旨,要是都像你們這麼辦事兒,我不成天得給你們擦屁股,哪還有時間幹別的?

當初這事兒是不是刑部複審的?誰經手的,罰三個月工資吧。

刑部的人很委屈:這不光是我們一家複審的啊,還有都察院呢,咋不罰他們呢?

都察院一聽:啥?給俺們也捎上了?那勞資可不吃這虧哦。當初是誰報的案?錦衣衛的校尉,那錦衣衛約束不嚴,霞基巴報假警,他們也得罰。

好嘛,幾個相關部門狗咬狗,咬出來一長串名單來。

朱祁鎮一看:我特麼不過是敲打一下你們讓你們以後幹活操點心,現在你們居然整出這麼多人來,這打擊面也太大了,乾脆,都不罰了,回去好好幹活。

按說,到這裡事情結束了,皆大歡喜,蒙冤的回家過日子,做錯事的也繼續拿工資上班,美!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才剛剛開始。

06

錦衣衛指揮使馬順本來對這件事兒一無所知(他知不知道,沒人知道),但是現在卻被牽連進來,差點被老闆通報批評罰工資。

這特麼什麼事兒啊?

要是別人搞出來的事情,也許馬順還揉揉肚子過去了,但偏偏是薛瑄。。。

在這件事之前,錦衣衛就曾經整出過這樣的一件事:

有個錦衣衛指揮死了,留下了一妻一妾。

王振的乾兒子王山看上了那個小妾,想把人家娶回家。

可是按照規矩小妾改嫁這件事得正妻同意才行,大老婆說我家老公屍骨未寒哪兒就小妾改嫁?不行!

於是這個小妾在王山的教唆下誣告大老婆用巫術害死了自己的老公。

一樣的橋段,熟悉的劇情,我很懷疑那個校尉就是剽竊了王山的創意。

直接就把大老婆送進了都察院審了個死罪,可是到了大理寺卻被薛瑄給駁回了,順得著把都察院一幫子人彈劾了:瀆職。

如今,你薛瑄又針對我錦衣衛的人搞事情?你是要玩兒死我嗎?

馬順越想越氣,可是急切之間也沒什麼好辦法對付薛瑄,就把那個校尉找過來一頓小皮鞭:叫你給勞資惹事兒。

校尉當然知道自己是誣告,可是這混蛋校尉也知道如果馬順知道自己是誣告,自己可能更死的難看。

於是,校尉只能狠著心咬著牙一條路走到黑:楊安本來就是那娘們兒害死的,是後來那個潘洪調查不清楚,跟皇上亂說的。

馬順聽到校尉這樣說,心頓時就有底了:好傢伙,我以為你薛瑄是什麼兩袖清風為民請命的好人吶,感情也是個混蛋啊,看我不整死你!

正統年間的4個冤魂

《出警圖》裡的錦衣衛形象

07

要想整薛瑄,那要先從潘洪著手,誰讓你不跟我們一個鼻子出氣的,顯你能是吧?

一番運作之下,潘洪被以欺君罔上的罪名發配大同。

然而要想扳倒薛瑄,必須得讓岳氏她們承認楊安就是她們合夥害死的。

於是,岳氏四個人剛回家沒幾天又被抓了來,生生的把她們打得第二次認罪。

有了實錘,王振立馬興奮起來:大理寺這是置國家法度於不顧,審案全憑個人好惡,這不是枉法嗎?

薛瑄、張柷與右少卿顧惟敬、賀祖嗣、寺副費敬、周觀等整個大理寺的高階官員幾乎全軍覆沒。

他們被關在都察院臺獄之中,由都御史王文負責審問。

你想想王文能輕饒了他們?還不得借這個機會一雪前恥?

沒啥說的,打吧。

大刑之下,哪有鐵漢?

最後被王文審出一個特別荒謬的結果:術士沈榮,是蘇州府常熟縣人,而顧惟敬、周觀、張柷這幾個官員也都是蘇州人,為了包庇同鄉,不惜作弊云云。

朱祁鎮一聽這個結果氣的鼻子都歪了:你們是真把勞資當傻子玩兒呢?

吩咐錦衣衛把他們分別關押,單獨審訊。

錦衣衛的監獄叫昭獄,那對待犯人可比都察院更有辦法:都給我說,到底還有誰參與了這件事?

其中周觀被打的實在受不住了,交代了同事仰瞻,說他也是蘇州人。

這是扯淡。仰瞻當時就不在京城,正在淮上視察當地的災情,突然就被提溜回到京城。可一頓苦打之後,也莫名其妙的招認。

判決很快下來了:岳氏邱永有姦情,凌遲;郝氏沈榮絞刑;仰瞻發配大同跟潘洪做伴兒,顧惟敬等官員連降三級。

至於薛瑄,也問了死罪,不過是秋後問斬。

薛瑄心裡很清楚,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哭呀喊得都沒用,所以倒是氣定神閒的在監獄裡優哉遊哉的讀書。

薛瑄不願折騰認命了,可是朝野上下都被震動了。

08

薛瑄畢竟是一代宗師,學生朋友遍天下,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

就連王振家的老僕人一天正做飯呢忽然都哭起來了,王振很奇怪:不缺你吃不卻你喝的,你哭啥?

老僕人流著眼淚說:

聞今日薛夫子將刑也。

王振有點吃驚:臥槽,這老薛影響力這麼大呢?真把他弄死了恐怕要惹出事兒吧?

加上朝中官員紛紛上述為薛瑄喊冤,最終薛瑄被削職為民回了老家當農民。

薛瑄的結局還是很好的,沒過幾年,土木堡事變,朱祁鎮的弟弟朱祁鈺當了老闆,馬順在朝堂上被大臣們打死,王振的乾兒子王山也完蛋了。

薛瑄旋即被啟用。

09

諷刺的是,薛瑄卻不如仇人王文混得好。

王文緊抱景泰大腿,堅決反對接回英宗,以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入閣,創了二品大臣入閣的記錄。

更諷刺的是,天順元年,奪門成功的朱祁鎮著手清洗舊臣,殺了于謙、王文。。。

于謙之冤,天下為之不平,而王文呢?

“文之死,人皆知其誣。以素刻忮,且迎駕、復儲之議不愜輿論,故冤死而民不思。”

冤死而民不思。

可實在是太諷刺了!

而誅殺王文的聖旨,恰恰是薛瑄親自送過去的。。。

此後,薛瑄感到心灰意冷,致仕還鄉。

天順八年六月十五日,薛瑄去世,終年七十六歲。

薛瑄死後,朝廷都派人來諭祭,並指令有關部門給他辦理喪事,第二年春天,又追贈他為資善大夫,禮部尚書,諡號“文清”。

算得上是風光至極了。

老王:

每次讀史,都無比敬佩這群硬骨頭文人。。。

一身正氣,不論世道有多黑暗。

只是太少!

而天下的苦人太多!

多到也許我們已經見慣不驚,多到甚至讓我們忘了我們自己其實也是苦人。

誰會記得當年那4個本可以活命卻因為政治鬥爭冤死的亡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