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奪嫡之戰,誰才是真正的輸家?|公子曹子建(9)

詩人故事 NO.24

奪嫡之戰,誰才是真正的輸家?|公子曹子建(9)

1

黃初四年,曹植又奉旨搬家了。

這一年,他徙封雍丘王,再一次獲准入朝覲見。

這次的朝見之旅還鬧出了個小烏龍。曹植自認為自己有過,就把從屬留在關東,自己帶著兩三個隨從入京。結果曹丕沒有收到曹植的入關報告,派人去找也沒找到。卞太后就以為曹植自殺了,在曹丕面前痛哭。就在母子兩悲痛不已的時候,不靠譜的曹植赤著腳揹著鍘刀來請罪。關於曹丕的表現,《魏略》有詳細的記載:帝及太后乃喜。及見之,帝猶嚴顏色,不與語,又不使冠履。植伏地泣涕,太后為不樂。詔乃聽復王服。

真是一個心口不一的傲嬌哥哥。

重獲新生的曹子建終於慢慢的解開了哥哥曹丕的心結。

2

這一次團聚,依然有悲有喜。他們的同胞兄弟任城王曹彰暴斃。關於任城王的突然死亡,向來有許多的說法,《世說新語》就明確記載曹彰是被曹丕用毒棗害死的,主要的原因就是頭腦簡單的曹彰一直懷疑曹丕繼承的合法性。關於曹彰死於曹丕,還是有可能性的。心機同樣深沉的曹丕,不可能不知道,在當時群雄環伺的情況下,相比文人性情的曹植,驍勇善戰的曹彰才是他最大的潛在威脅。

曹彰的死,終於為這場看客們津津樂道的奪嫡之戰畫上了句號。這一場爭鬥沒有贏家,最大的輸家卻是他們的母親卞夫人。面對血脈同胞的自相殘殺,素來冷靜從容的卞夫人也曾數度失控。

據說當年曹丕用幾顆毒棗欲致弟弟曹彰於死地,此毒可用清水緩解,然曹彰毒發之時身邊卻找不到一滴水。當時也在現場的卞夫人狀若癲狂,赤著雙腳去井裡找水,卻依然沒能救回次子的性命。在殘酷的權力慾望面前,素來聰慧的卞夫人也束手無策。

3

短暫的團聚之後,諸侯王們又要各自上路了,這一次,不再有咋咋呼呼的曹彰了。兄長的驟逝讓兄弟們哀痛之餘,更多的應該是驚懼吧。他們急需要抱團取暖,可是監國史不允許。曹子建悲憤交集,寫下了《贈白馬王彪》。

贈白馬王彪

黃初四年五月,白馬王、任城王與餘俱朝京師、會節氣。到洛陽,任城王薨。至七月,與白馬王還國。後有司以二王歸藩,道路宜異宿止,意毒恨之。蓋以大別在數日,是用自剖,與王辭焉,憤而成篇。

謁帝承明廬,逝將歸舊疆。清晨發皇邑,日夕過首陽。伊洛廣且深,欲濟川無樑。泛舟越洪濤,怨彼東路長。顧瞻戀城闕,引領情內傷。

太谷何寥廓,山樹鬱蒼蒼。霖雨泥我塗,流潦浩縱橫。中逵絕無軌,改轍登高崗。修坂造雲日,我馬玄以黃。

玄黃猶能進,我思鬱以紆。鬱紆將何念,親愛在離居。本圖相與偕,中更不克俱。鴟梟鳴衡軛,豺狼當路衢。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欲還絕無蹊,攬轡止踟躕。(衡軛 通:衡扼)

踟躕亦何留?相思無終極。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歸鳥赴喬林,翩翩厲羽翼。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感物傷我懷,撫心長太息。

太息將何為,天命與我違。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歸。孤魂翔故域,靈柩寄京師。存者忽復過,亡歿身自衰。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間,影響不能追。自顧非金石,咄唶令心悲。

心悲動我神,棄置莫復陳。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恩愛苟不虧,在遠分日親。何必同衾幬,然後展慇懃。憂思成疾疢,無乃兒女仁。倉卒骨肉情,能不懷苦辛?

苦辛何慮思,天命信可疑。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離別永無會,執手將何時?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髪期。收淚即長路,援筆從此辭。

《贈白馬王彪》是曹植詩歌創作的巔峰之作。當時曹植正處於兩次獲罪驚魂未定之時,又逢曹彰暴斃,心裡本就已經極度悲痛,還國途中還遭遇了監國小吏的刁難,於是壓抑已久的情感瞬間迸發,最終成就了這首氣貫長虹的作品。

4

全詩共分七章,第一章交代了離洛陽、渡洛水的過程,抒寫其眷戀之情;第二章著重描寫路途艱難,山谷蒼茫,道路泥濘,是對顛沛流離的就藩之途的控訴;第三章寫兄弟被迫分別,怒斥小人離間;第四章藉助描寫初秋原野的蕭條之景,抒發旅途的悽清孤寂之情;第五章悲悼任城王曹彰,慨嘆生命易逝,抒發悼念之情;第六章裡筆鋒一轉,從前五章的沉鬱悲涼裡抽離,反以豪言壯語慰勉白馬王曹彪;第七章申訴苦辛之懷,抒發和白馬王的離別之情。

在這首詩裡,他在每一章的開頭語上一句的結尾處都採用了“頂針”這一修辭手法,這種手法的運用使得這一首長詩的氣勢不斷,在內容上雖然有轉折頓挫,但感情的發展卻保持著越來越強烈的勢頭。最終成就了這一首結構嚴謹,氣魄宏偉而又情義滿滿的千古名篇。

此詩裡,曹子建擅長的駢句也用得很好。有些駢句寫得很有力量,如第四章中的“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這一句,上半句寫空間的無情,後半句寫時間的倉促,中間用了何與忽字加重語氣,悲憤的心情溢於言表。

第二章中更有“蒼蠅間白黑,讒巧令親疏”之句,在放縱不羈中流露出詩人的真性情。在殘酷的兄弟相伐中,他還是選擇相信人間有真情。他說“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勸勉兄弟勿掛念,長相憶。他還說“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生於亂世他早已明瞭人命之如草芥的悲哀。

看淡了生死,卻看不淡骨肉親情。

這怕是曹子建最大的悲哀了罷。

未完待續,下一篇【嗟予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