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文明總會以文明的方式謝幕,而野蠻終究會以野蠻的方式劇終。

1991年,在第63屆奧斯卡頒獎禮上,一位年僅35歲的年輕電影人成為了最大的贏家。由他首次擔任導演的、並親自主演的電影一舉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攝影等在內的七項大獎,直接創造歷史。

這部電影叫《

與狼共舞

》,這個年輕人叫

凱文·科斯特納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簡單講,《與狼共舞》其實是後來詹姆斯·卡梅隆那部著名科幻片《阿凡達》的精神祖宗。應該說,這兩部電影在精神本源上是一脈相承的,不過,區別於《阿凡達》以視覺暴力遮掩內容,由同名原著小說改編的《與狼共舞》更側重對文明與野蠻的人文、哲學思考,它以南北戰爭期間一位名叫約翰·鄧巴的白人中尉與印第安人部落接觸並發展出友誼的奇特故事,去審視美國西進運動背景下那些有關印第安人的文化和生活、屠殺與反抗的慷慨悲歌,並一改以往好萊塢西部片中將印第安人當成惡魔的傳統敘事手段,真正地還印第安人以尊嚴。

正如有評論說的那樣:

儘管鄧巴是唯一同情印第安人的白人,但一個人的覺醒可以喚起全國的覺醒,影片的生命力即在於此

(1)

我們需要首先陳述一個基本事實。

作為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至少在2萬年前就由亞洲經白令海峽進入了美洲大陸。而存在於美洲的印第安人事實上是對除了因紐特人之外的所有美洲原住民的統稱,而非單一的某個種族或民族。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但可惜的是,很多美國人對這個最基本的事實是選擇性失明的。在18世紀末,

美國西進運動

拉開序幕,但這場運動本質上就是一場美國對本國貧困落後的弱勢族群進行種族滅絕並侵佔其土地的野蠻行徑,而印第安人,毫無疑問,成為了西進運動的犧牲品。

這場運動自然被高層所合法化。1825年,美國政府專門頒佈針對屠殺印第安人的獎勵法令;美國《獨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美國第三屆總統托馬斯·傑斐遜更是積極地推進“殘酷地驅逐印第安人的行動”,也不知道他是否忘了《獨立宣言》的第一句話,即“

我等之見解為,下述真理不證自明:凡人生而平等,秉造物者之賜,擁諸無可轉讓之權利,包含生命權、自由權、與追尋幸福之權

”。而實際上,《獨立宣言》所謂“凡人生而平等”只是美國資產階級的權利,資產階級革命在當時的世界時局下自有其侷限性,至於印第安人,大概在他們眼裡,都是不算人的。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美國為滅絕印第安人真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在南北戰爭勝利之後,無所事事的北方軍隊就將討伐印第安人當成了另一場戰爭。南北戰爭期間的英雄謝爾曼將軍(就是火燒亞特蘭大城那位)更是有一句名言流傳後世:

只有死掉的印第安人才是好印第安人

。而且,當時因為武力討伐代價較高,美國軍隊就採取了另外一種喪心病狂的做法,那就是滅絕北美野牛——印第安人最重要的食物來源和生活必需品來源。在20年間,美軍將北美野牛的數量從1300多萬頭殺到只剩下1000多頭,直接導致大量印第安人飢餓而死。

這場野蠻的行動自一開始就註定了印第安人的失敗結局,無力迴天之下,印第安人最終與美國政府妥協,接受“

保留地

”制度。該制度自19世紀50年代出現,在南北戰爭後的10多年裡被廣泛推行。印第安人被迫遷入保留地,並受到美國軍隊和聯邦官員的控制和監督,他們被迫進行“美國化”,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也失去了自由和尊嚴。

美國西進運動最終於19世紀末20世紀初拉下帷幕,但當時曾經上千萬的印第安人只剩下25萬左右。今天,當回顧歷史,我們完全可以說,美國在建國之後,其發展道路的獨特性乃至所謂的國力昌盛,就是以印第安人的不幸和苦難作為自己成長壯大的代價。所謂西進運動史,就是印第安人血淚史。

(2)

約翰·鄧巴最後娶了印第安部落酋長的養女為妻,除了他的白人長相,他在其他方面幾乎與原住民無異。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但在最開始,雙方的接觸無不小心翼翼,甚至到了一見面就驚慌失措、連滾帶爬地逃走那種地步。事實上,文明在最初相遇的時候,往往都是小心試探。

接觸的結果是大大超出鄧巴中尉的想象的。畢竟,作為一名忠心耿耿的北方軍軍人,他一個人在西部荒野的廢棄碉堡駐守,最初的想法也不過是在軍隊到來之前守護邊境、為國盡忠。但在這看似蠻荒的西部,他先與一隻狼成為了朋友,更藉由酋長的養女學會了印第安人的語言,之後更是一步步發展出與原住民的友誼,甚至離開營地與他們一起生活。鄧巴中尉才明白,原來真正需要守衛的並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邊境,而是原住民自由自在的生活。

《與狼共舞》的片長接近四個小時,凱文·科斯特納也並不急於推進故事情節。因此,他得以為電影中雙方的交往填充了大量的細節,使得故事高度可信,更營造了兩種文明友好交往的一曲美好讚歌。在許多的時候,鄧巴中尉在西部荒野喃喃自語,無邊無際的荒野帶著一種質樸的憂傷;他與印第安人一起圍獵野牛,與那隻狼一起嬉戲玩耍,尤其是在印第安人撞見他與狼玩耍之後,他得到了自己的印第安名字——與狼共舞。某種意義上,這是印第安部落對他的認可,也使得影片的內涵得到了深化。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然而,在最後的40分鐘裡,北方軍隊出現了。之前長達三小時美好而神聖的氛圍被打破,戰爭無可避免的到來,而約翰·鄧巴中尉,作為一個白人,他選擇為守護原住民而戰。在故事的結局裡,鄧巴中尉幫助印第安人贏得了戰爭。但為了避免牽連部落,他和妻子選擇了離開,在西部荒野的風雪中,走進那個遙遠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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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說,這樣的結局為影片留下了懸念,但我們都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麼。正如《與狼共舞》的原著小說作者邁克爾·布萊克談到寫作這部小說的初衷時說的那樣,“

想在展示失去什麼的時候,有可能重新獲得什

麼”,但他明顯並不抱有幻想,“

但絲毫不可能為我所寫的人們那些自尊的後裔獲得新的尊重,他們到現在還居住在我們祖先給他們圈定的保留地裡

”。

(3)

文明,總會相遇,但結果總有不同;

鄭和下西洋帶來了和平與友誼,歐洲人進入美洲,則只帶來殺戮和死亡。

事實上,西方文明在文藝復興之後,就註定要走上殖民與征服之路。15世紀的新航路開闢和資本主義的崛起,更成為了西方國家對外殖民擴張的根本原動力。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美國西進運動是資本主義發展歷程中的必然。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但歷史細節往往是殘酷的。初登美洲大陸的西方人得到了印第安人最為無私的幫助,“感恩節”的來歷毋庸贅述。他們本該為這塊處女地帶來文明,但他們只是自詡文明而已。當他們以先進的火器、槍炮瞄準貧弱落後的原住民時,誰是文明的?誰又是野蠻的?

歷史,沒有事實,只有闡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上,往往會得出不同的結論。而很大程度上,不同的文明價值觀偏差往往來源於各自文明不同的生活經驗,這種認知差異直接影響到人們對來自陌生文明的事物的判斷,導致人們很難達成共識。二戰之後,殖民主義在全球土崩瓦解,和平與發展漸漸成為時代主題。那些慘痛的歷史被直接翻篇,甚至往往只被簡化成了一個民族私有的不幸和全人類層面的一個宏觀歷史教訓。但這種簡化實則無比危險,如果大屠殺只成為了教科書上的考點,或者紀念碑上冷冰冰的數字,下一次大屠殺便絕不會遙遠。

正如當下,社會力量的多元化於社會實踐中不斷被銷蝕、民粹主義不斷抬頭;而美國慣於拿著“人權”和“普世價值觀”的概念動輒抹黑他國,卻對自己國家歷史上這一慘痛的大屠殺事件選擇性失明;那麼,人類未來面對大屠殺的可能性就依然隨時會發酵。

當然,我從不排除美國存在著極其有良心的人,或是知識分子,或是電影人。他們敢於正視那段慘痛的歷史,或著書立說,或者就像凱文·科斯特納那樣用電影還印第安人以尊嚴,又或者如卡梅隆那樣在科幻大片中隱藏下自己的思考,讓那些人類中最有良知和同情心的個別人幫助原始部落打贏裝備精良的人類大軍。

《與狼共舞》:文明,總會相遇

不用對這些設定百思不得其解,去探討為什麼白人會幫助原住民、為什麼人類大軍會輸掉戰爭的原因,你只當它是文藝創作的一廂情願便好。那現實、那歷史,畢竟常常是“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又或是“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於是,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便只能帶著問題重新墮入輪迴。人類並非不能好好相處,但世界的邏輯往往簡單粗暴,若不是旗鼓相當的敵視或合作,便是卑躬屈膝的苟活和順服。

但我們歸根結底是倡導全球命運共同體的,在這個背景之下,所謂人類文明,就不應拋棄那些弱小的民族和群體。

我們衷心祈願這個願景能成為現實。

(4)

今天,我聽來了一個關於印第安人起源的笑話,雖然我每天聽到很多笑話。

有人說,印第安人來自中國,準確講,他們認為印第安人是當年殷商子民遷過去的。他們的論據很奇特,說是當年印第安人碰到外來者,逢人便問:

殷地安好,殷地安好

?就是問河南安陽(原商朝國都)那個地方怎麼樣了,久而久之,“殷地安”就變成了“印第安”。

當然,這純屬無稽之談,我們必須對此做個解釋。1492年,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但他以為自己來到了亞洲的印度,便稱呼當地的居民為“印第安人(Indian)”,其本意指的就是“印度人(Indian)”。這個錯誤的說法從此就保留了下來,而在現在的英語語境中,一般應該稱呼印第安人為“Native American”,即美洲原住民。

至於“殷地安好”嘛,你開心就好。應該說,作為一個文化領域的笑話,這個笑話可能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