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的瓦爾德斯半島(Peninsula Valdez)是這個星球上為數不多的珍稀動物“避難所”，也是我到過的最神奇的地方之一。
2015年11月，抵達阿根廷後的第二天，從布宜機場起飛，一個半小時後我們降落在一個叫做瑪德琳港（Puerto Madryn）的小城，這裡是前往瓦爾德斯半島的門戶。11月已經進入了南半球的夏季，日照非常強烈，氣溫估計快三十度了，讓剛剛從初冬的北半球過來的我們多少有些不適應。
瓦爾德斯半島位於阿根廷南部丘布特省（Chubut）的東北沿海，像個錘子一樣伸入浩瀚的大西洋，狹窄的阿梅吉諾地峽（Ameghino Isthmus）如同錘子手柄，連線半島與南美洲大陸。半島兩側有三處海灣，灣內風平浪靜，水溫適宜，使這裡成為眾多海洋生物的聚居地，也是瀕危的南美露脊鯨、南美海豹和南美海獅的重要繁衍地。
1999年瓦爾德斯半島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是這樣評價的：位於巴塔哥尼亞地區的瓦爾德斯半島是全球海洋哺乳動物資源的重點保護區。這裡是瀕危的南露脊鯨的庇護地，也是南美海象，海豹和海獅繁衍棲息的理想場所。這個地區的虎鯨還發展出獨特的捕獵戰略（擱淺在淺灘中，然後張大嘴靠近獵物，真想親眼目睹）。
(虎鯨上岸捕食，圖片來自網路)
現在正是瓦爾德斯半島的觀鯨季，雖說已接近尾聲，但是趕上一個超晴朗的天氣，也是人品。第三天上午十點左右，我們來到半島的金字塔港（Puerto Piramides），海面上風平浪靜，陽光燦爛，很適合出海觀鯨。每年9月初到10月，瓦爾德斯半島海域都會迎來一批體長可達18米的“貴客”-南露脊鯨（Southern right whale）。數千頭生活在南極海域的南露脊鯨紛紛北上避寒，在位於溫帶水域的半島海灣交配產仔。露脊鯨屬於鬚鯨家族，目前在全世界僅存三個種群：北大西洋露脊鯨、北太平洋露脊鯨和分佈在南半球大西洋地區的南露脊鯨。南半球的露脊鯨跟北半球的親戚非常相似，因此有南北露脊鯨之稱。“Right whale”這個名字背後預示著它們的悲慘命運：“適宜”（right）被捕殺的鯨魚。由於這種鯨的遊速慢且靠近海岸，被殺死後屍體還會浮在水面上，因此幾個世紀以來，捕鯨者們認為它們是最易於捕殺的鯨魚。全世界露脊鯨的數量僅剩不到八千頭，而且這一數字還在不斷下降。上個世紀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將露脊鯨列入瀕危物種紅色名單。
(每年的6-12月可以
觀鯨
，圖片來自觀鯨船官網)
“今年海灣裡大概來了1500頭鯨魚，不過這個季節大部分南露脊鯨已經完成繁殖，返回大海深處了，岸邊估計還剩二三百頭吧，到月底也差不多都走了。”嚮導介紹，到10月底，海灣裡已經多了一百多頭小露脊鯨。當南半球的春天到來時，幼鯨已經幾個月大了，鯨群就會慢慢地向南遷徙，到達亞南極地區。
我們的船離開海岸大概十五分鐘後，嚮導便發現了鯨魚的身影，距離岸邊不遠。儘管雄鯨常常遠離海岸，雌鯨卻會帶著幼鯨經常出現在非常接近海岸的地區。因為那裡的水深只有7米，這對於出生不久、肺功能尚未發育完全的幼鯨來說再合適不過了。順便說下，成年雄性南露脊鯨的性器官可重達一噸，是動物界中最大的。鯨魚的妊娠期長達11-12個月之久，而且每次只產一頭鯨仔。新出生的幼鯨雖然身軀龐大，體長可達5到6米，但仍然非常依賴母親，至少需要哺乳6個月。
嚮導用幾點鐘方向的口令來標記，這樣大家就能快速定位鯨魚。我們先後發現了三條南露脊鯨，顏色發黑，沒有背鰭，頭部有一些灰白色的瘤狀隆起，人們常常可以透過鯨魚噴出水柱的形狀來辨認鯨魚的種類，南露脊鯨噴出的水柱是獨特的V字形。突然，百米開外，一條鯨魚從海面躍起，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又重重地落下，水花四濺。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鯨魚整體躍出水面，之前的不過是翻尾，或者頭部出水而已，太令人興奮了。然而舉起相機時已晚，正遺憾之際，嚮導安慰我，說還有機會。他示意我準備好相機，盯著他手指的海域，果然是鯨專家，很快，他所說的方向，鯨又一次出水，這次我終於拍到了，巨大的身軀猶如擎天柱衝向天空，姿態優美，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腹部的大塊白斑，是條幼鯨，據說某些幼鯨甚至完全是白色的。
除了精彩的“鯨躍”，南露脊鯨還擅長表演“尾擊”-用尾鰭擊打水面。巨大的黑色尾巴在水面上高聳達數秒之久，然後重重地擊打水面，據說這種動作會幫助鯨魚蛻皮，或者擺脫掉身上的鯨蝨。平靜的海面上時有鯨翻騰、擺尾，“會跳舞的鯨魚”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向我們傳遞著來自海洋深處的神秘資訊，表達歡樂？和同類溝通？又或是好戰挑釁的表示？
幼鯨們正在一處歡快玩耍，其中一條小鯨的媽媽回來了，聽到母親發出的特別訊號，幼鯨趕快告別小夥伴，游回到她身邊。母子鯨魚一起暢遊，一起翻尾，羨煞眾人。海面上傳來鯨魚媽媽發出的低沉、悠揚的鳴叫，鯨鳴在幾公里以外都可以聽到，像是長長的呻吟。據說帶著幼鯨的母鯨經常會有尾擊動作，可能是一種控制溫度的手段，也可能是鯨魚在進食表層水面生物時的一種身體姿勢。
聽著露脊鯨空谷迴音般的低鳴在空中迴盪，一種溫暖的感動油然而生，可以和“海洋之王”如此親密，是一種幸福。讓我們側耳傾聽鯨的呼吸，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聲音。雖然這些海洋巨獸讓人膽寒，但鯨魚其實對人類很友善，從來沒有攻擊過遊船，不過它們的好奇心也很強，喜歡靠近遊船展示自己的“舞姿”。為了不打擾南露脊鯨的正常生活和破壞鯨的習性，觀鯨船要求客人不要發出噪音驚擾鯨魚，靠近的時候船隻必須熄火讓鯨安全嬉戲或透過，而且禁止兩艘船同時接近一條鯨魚。
(圖片來自觀鯨船官網)
半島觀鯨業已經成為非常受歡迎的旅遊專案，是旅遊產業與生態保護相互促進的一個典範。自從成為阿根廷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後，政府規定土地只能用於放牧和自然保護，打獵被禁止，過去捕殺鯨和海豹的漁民紛紛改行做了導遊和司機，有的申請了觀鯨旅遊特許經營執照，他們現在成了半島生態最重要的保護者。當地人深知，生態保護才能讓帶來財富的旅遊業持續發展。半島和周邊城鎮的孩子從小就在學校接受生態教育，海洋生態保護已成為瓦爾德斯半島的強勢文化：人與大海和諧相處，海洋動物與人類彼此信任，人把自己當作自然的有機組成部分。
(圖片來自觀鯨船官網)
南美海獅也是瓦爾德斯半島的重要居民，半島的金字塔角（Punta Piramedes），從船上，我們可以清晰看到岸上的海獅。這些半島上體型碩大的“居民”看起來不太好惹，雄海獅有三米長，重量可達350公斤。每年12月開始，成群的雄海獅便回到岸上，等待雌海獅的到來，一場守衛領地的戰鬥不可避免，此時的它們非常暴躁，一定不要輕易靠近。據說每頭雄海獅可以佔有多達十頭雌海獅，另一處重要的棲息地在半島北部的Punta Norte。
海獅們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直到1960年，這一地區仍在捕殺海獅，甚至到 70年代，還有秘密的獵殺和交易行為，在此之後對海洋動物的保護立法出臺，才禁絕了進一步的商業捕獵行為。鑑於這些年海獅的數量恢復比較快，本世紀中葉，政府才授權有限制的捕殺和買賣海獅以獲得其毛皮和油脂。
海灘上，遠遠望見成群的海豹在曬日光浴，一頭小海豹十分愜意地伸著懶腰，正沉浸在美夢中，享受著美好的天氣，竟然是南象海豹的幼仔，之前我一直以為它們只生活在南極洲的一些島嶼上，原來瓦爾德斯半島是南美最北的海豹棲息繁殖地。巴西暖流和馬爾維納斯寒流在此交匯，為大量的浮游生物、海藻和貝類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環境，同時也為海洋野生動物提供了充足的食物來源。這些小象海豹不過3-5周左右大，然而它們的媽媽已經結束哺乳，返回大海了，接下來就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了，祝這些小傢伙好運！
瓦爾德斯半島90%的地形是高原，海岸因海水的侵蝕變為斜坡。海風驅散了熱氣，頓時涼爽下來。這裡的氣候乾燥、荒涼、多風，是典型的凍土草原氣候。地面野草、荊棘叢生，竟沒有一株高大的樹木。每當強勁的海風吹來，草叢刷刷作響，頗有一種蕭殺、沉寂的景象。我意外地在灌木叢中發現了一隻犰狳-中南美特有野生動物。只見這個全身盔甲的傢伙還挺靈活，身體沒有骨盤的地方長有稀疏的毛。根據動物學家的研究，犰狳在哺乳動物目中，是具備最完善的自然防禦能力的動物之一。其防禦手段可概括為：“一逃、二堵、三偽裝”。
半島也是鳥類的家園，已知的181種鳥種中，66種為遷徙性，海鳥分佈在島內的12個棲息地，其中麥哲倫企鵝的家族最龐大，大約四萬個活動的巢穴分佈在島內的五個棲息地。不過我們要去的這個則位於瑪德琳港向南的海岸邊，一個叫做同博角（PUNTA TOMBO）的地方。這裡是世界上最大的麥哲倫企鵝（學名S。 Magellanicus）繁殖棲息地，每年9月至次年3月，上百萬只企鵝在巴西南部過冬後來此繁衍後代。沒想到除了南極，我還會在世界其它地方見到超大規模的企鵝棲息地。更沒有想到，麥哲倫企鵝的“家”是如此炎熱乾燥。
保護區修建了步行棧道，小道在灌木叢裡蜿蜒。有些企鵝的巢穴就築在路邊，我蹲著棧道上，觀察濃密灌木叢裡的企鵝，它們在低矮灌木根部挖洞築巢，洞不深，但遮風蔽日，應該比地表溫度低許多。和之前我在南非和澳大利亞拍攝過的企鵝棲息地相比，都沒有這裡的天氣那樣炎熱乾燥。
“花臉”的麥哲倫企鵝是溫帶企鵝中最大一個種類，頸部的美麗白色環狀花紋好像圍脖一樣。主要分佈在阿根廷、智利和多風暴的、岩石聳立的南美洲南海岸和福克蘭群島沿海，也有少量遷入巴西境內。雖然這裡有百萬之多，但上個世紀末，麥哲倫企鵝還是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入瀕危物種紅色名錄，標記為“近危”。 麥哲倫企鵝一生只做一次窩，企鵝會尋著自己的氣味尋找以前建好的“家”，即便有被廢棄的窩，沒有做窩的企鵝也不會“霸佔”，而是寧願歷盡千辛萬苦擇址打洞。也有在靠近海岸的沙石地上挖洞的，沙地上，上百萬個企鵝打的淺淺地洞，蔚為壯觀，但卻沒有一隻企鵝會犯錯找不到自己的“家”，這就是自然界的神奇。
冬天麥哲倫企鵝離開同博角遷徙到高緯度的巴西溫暖海岸避寒，到了春季則回到大西洋海岸繁殖後代。雄性企鵝是少有的“模範丈夫”，9月初會先於雌企鵝抵達這裡，首先要不辭辛苦地找到自己的窩，然後打掃“門庭”，並用自己的羽毛或樹枝把窩墊好等待自己的“妻子”到來。10月中，雌企鵝會先後產下兩隻蛋。此後，雄企鵝會盡心“伺候”剛剛產卵的母企鵝，直到大約半個月後雌企鵝體力恢復後，夫婦二人才開始輪流孵蛋和外出覓食。我們來的正巧，保護區裡剛剛有小企鵝誕生，柔弱的小生命破殼而出，眼睛都還沒有睜開。
對於阿根廷人來說，每年的九、十月間，在巴西溫暖海域過冬的上百萬只麥哲倫企鵝歷經近8000公里的長途跋涉，遷徙到同博角，是一件大事。那時會有數十萬阿根廷人趕到這裡觀看，聽說全國近200家電視臺還聯合對百萬企鵝大遷移進行電視和網路72小時的直播，讓更多的人瞭解麥哲倫企鵝，增強人們對自然和野生動物保護的觀念，並推動“企鵝旅遊業”的發展。
相比商業開發，保護還是第一位的。為了不讓日漸增多的遊人破壞企鵝習性，公園每天會限定參觀人數。遊人被禁止觸控和投餵企鵝，公園內儘量減少使用鐵絲網或建圍牆，只用天然石頭在地面上劃定道路界線，禁止跨越這道界線。雖觸手可及，但人們自覺保持距離，不時停下為“過馬路”的三五企鵝讓道。這樣的保護措施很奏效，企鵝們對遊人都非常友善，和南極企鵝一樣，不怕人，十分淡定，從來不會因有人走過而驚慌逃竄。我注意到地上沒有任何垃圾，孩子們也會自覺和企鵝保持距離。
看著海灘上，陽光下，這些憨態可掬的傢伙結隊蹣跚而行，在樹陰下閉目養神，或在海中嬉戲。浩瀚的大西洋呈現出碧綠的顏色，海風把一簇簇雪白的浪花推到岸邊，漫山遍野的低矮灌木在風中搖曳。對於麥哲倫企鵝而言，這裡是最安全和溫暖的家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