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線上 | 侯家賦：父親沒有吃到的水餃

■ 侯家賦

——謹以此文緬懷我的父親

一年一度的父親節就要來到了。此時此刻，我不由得緬懷起父親，更想起了父親沒有吃上的那頓水餃。

父親這幾年很不願意讓母親包水餃。他不是不喜歡吃水餃，因為他知道：包水餃很費事、太麻煩，更是擔心母親一個人忙忙活活好大半天，全家人很快就把水餃一掃而光。有時母親提議吃頓水餃，他總是說：別忙活了，你一個人包水餃，多費事。真的要吃，就等節假日，孩子們都回家後，人多手多，包起來也快，也熱鬧。

父親這樣說，有兩層意思：一是擔心83歲的母親一個人包水餃，累壞了身體；二是包次水餃，要讓全家人都吃上家裡的水餃，嚐嚐家裡水餃的味道。可憐老父親想的多麼周全。

父親患病的那天，他卻例外的提出中午要吃水餃，並且他還要親自參加包，並通知我們中午全都回家吃水餃，讓母親感到很愕然。

剛剛吃完早飯，父親就開始忙活開了。他知道母親不吃羊肉，就專門給母親準備了韭菜、雞蛋餡的；他牙口不好，就準備了胡蘿蔔餡的；其他人是肉餡的。他把每種水餃的菜切得碎碎的，肉剁得爛爛的，然後和麵、做餡、擀皮。每道工序做的都是十分細緻，非常講究。

到了上午10點左右，水餃包了一半。父親說身體感到有些不適，母親和妹妹就勸他趕緊到床上休息一下，還讓他服下了速效救心丸。誰料想，這卻成了父親最後說的一句話。

幾蓋墊的水餃包完，全家人準備煮水餃吃飯。母親到父親的臥室叫醒父親吃飯，只見他趴在床上，雙目緊閉、渾身抽搐、口吐白沫，任憑我們全家人怎樣呼喚，父親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我們趕緊打120，把父親送進醫院。經醫生診斷：父親是腦梗死伴隨著腦幹出血，並立即送進了重症監護室。

那天中午，父親包的水餃，我們誰也沒有吃。我們的心願就是：等父親病好了，我們再一塊吃他親手包的水餃，讓老父親嚐到他包的水餃的味道。我們就把那天包的水餃全部放進了冰箱裡，冷凍起來，等待父親病好、回家後再吃。

我們天天盼著父親醒來。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父親就是沒有甦醒，也沒有意識。每天的探視時間，我們兄妹輪流到病房看望、呼喚父親。醫生說：得這種病狀的人甦醒的可能性很渺茫，即使醒過來，也可能成為植物人。我們再三懇求醫生，要想盡千方百計，讓我父親甦醒過來，就是成為植物人，我們也心甘情願地伺候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們在病房外焦急的等待。每逢醫生叫到父親床號的陪人，我們是又驚又喜。驚的是怕父親病情加重，出現意外；喜的是父親可能醒過來了。那幾天，每逢有人去醫院探望、送飯，母親總是先煮上幾個水餃，帶給父親吃。水餃帶到醫院裡，醫生說：父親只能用流管輸送稀飯，不能吃硬東西。母親還是堅持讓帶水餃。她的心願就是：即使父親不能吃，能看上一眼也行。可是，父親始終沒有睜開眼睛，更沒有吃上他親手包的水餃。

父親走了，他走的安詳、匆忙。剛發病時，是否感覺疼痛和難受，他卻沒有聲張半句，我們也渾然不知。他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悲痛和思念，更讓我們感到遺憾和愧疚。因為，父親操勞一輩子，辛苦一輩子。最後，連自己親手包的那頓水餃都沒有吃上。

父親的靈位前，首先擺上的就是水餃。讓他看上一眼他最後為我們包的水餃，成了我們全家人的心願。去陵園掃墓，全家老小齊齊跪在父親的靈前，把餃子一點點撕碎了放進香火中。誰也沒有想到，父親親手包成的那頓水餃，卻是成了用來祭奠他亡靈的供品。

伴隨著紙薄的燃燒和火苗的跳躍，一個個水餃在火中發出“呲呲”的響聲。這響聲，是呼喚沉睡的父親起來，趁熱品嚐他包的水餃；隔著墓碑和墓壁，我彷彿看到父親正對著他的一群兒女、孫輩微笑。他的音容笑貌還是那樣親切、那樣慈祥。而我們卻泣不成聲，痛悔的淚珠滾落滿地，溼透了衣襟。彷彿那一刻才我們幡然醒悟，父親包的那一個個餃子，每個裡面都包含著父親一輩子的艱辛歲月，蘊藏著一肚子對兒女的牽掛和情長，更多的是父愛的深沉和博大。

過完父親的忌日，嫂子和侄子要接母親到濟南住一段時間。那天我們還是包了一頓水餃，父親的位置上任然擺放好一副碗筷，但父親的碗中，煮的還是他親手包成的水餃。吃飯時，我們全家人齊聲祝願母親身體健康。母親強忍著心中的極度悲傷，只是點點頭，默默地接受著我們的祝福。剛吃了幾個水餃，母親卻突然站起身，徑直去了父親的臥室。在我們愕然和驚恐的目光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房間裡卻傳出了母親悲痛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