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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在劉慈欣的科幻世界裡,探尋文學與情感的界限

《三體》是劉慈欣創作的系列長篇科幻小說,由《三體》、《三體Ⅱ·黑暗森林》、《三體Ⅲ·死神永生》組成。《三體》講述了地球人類文明和三體文明的資訊交流、生死搏殺及兩個文明在宇宙中的興衰歷程。其第一部經過劉宇昆翻譯後獲得了第73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

《三體》:在劉慈欣的科幻世界裡,探尋文學與情感的界限

第一部《三體》最初在2006年5月到12月的《科幻世界》雜誌上連載,取得反響較好於是出了單行本 (連載刪改了少量內容、在單行本中章節順序有一定的調整);第二部《黑暗森林》的標題名稱取自20世紀80年代的一句流行語“城市就是森林,每一個男人都是獵手,每一個女人都是陷阱”。劉慈欣原本計劃用四五個月完成,因單位工作時間不穩定寫了九個月。第三部《死神永生》出版後,該系列由“地球往事三部曲”更名為“三體三部曲”。

劉慈欣在《三體》中創造的是一個宏大的世界,這個世界是由宏電子、宏原子、宏紀元等這些未來世界的符號構築而成,而且是巨大的物體、複雜的結構、全息的層次、大跨度的時間,構成了這個世界的主要特點。

在劉慈欣看來,其創作的特徵在於把宏觀的大歷史作為細節來描寫,從而使得對歷史的大框架敘述成為小說的主體,這便是宏敘事的細節內涵。

《三體》:在劉慈欣的科幻世界裡,探尋文學與情感的界限

這裡所說的“宏”,是需要從維度角度進行說明的,不管是時空維度,還是人類技術進步、族群變遷的維度,劉慈欣均是以一種宏觀視野搭建一個與現實不同的世界,他就像一個創世者,在以千萬年計的時空跨度中展現一個陌生化的世界,在對技術器物的繁複書寫中描摹一個未來的可能世界,並試圖在這一過程中探索世界存在與人性的秘密。

這種創作傾向,使神話與現實、技術與情感圓融地糅合在《三體》的世界之中。劉慈欣雖然借鑑的是神話的思維邏輯,但《三體》卻不是一種傳統神話的回望式書寫,而是以一種前瞻性的視野呈現出科幻敘事的思維路徑,那就是由當下想象未來,從而實現一種未來完成式的敘事景觀。

雖然敘事的順序存在區別,但讀者在閱讀《三體》的過程中產生的廣闊時空感受及崇高與敬畏兼具的情感體驗,與對經典神話的鑑賞心理並無相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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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劉慈欣借鑑了傳統神話的敘事理路,但在解構故事的知識背景方面,作家與神話的講述者有著極大的差別。傳統神話是先民基於經驗層次進行想象的結果,對於自然世界的理性認知缺失使神話成為人類感性體驗的凝結,但受人類現代文明薰陶的劉慈欣,卻完全是現代科技成果的忠實粉絲,劉慈欣基於科幻的創作風格即是其具有成熟理性認知的證明。

也就是說,雖然《三體》充溢著作家天馬行空的想象,但這一想象仍植根於現代物理學的普遍規律,即聚焦於推斷物理世界本身基本原則可能出現的變化。

因此,劉慈欣構造的未來時空,並不是一個冷冰冰的機械世界,而是在一種宏大視野觀照下,跨越千萬年時空並在宇宙維度上徐徐展開的瑰奇畫卷。在這幅承載人類文明的巨幅幕布上,鐫刻的並非作家對人類技術文明的熱烈渴望,而恰恰是作家對人類科技的深刻反思,以及由之引發的一種繁華落盡之後的崇高情感。

《三體》:在劉慈欣的科幻世界裡,探尋文學與情感的界限

在《三體》中,劉慈欣所描摹的崇高情感具有內在層次的劃分,它包括世俗性與宗教性的崇高情感,而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人類情感發展所經歷的不同階段。從個體性的情感體驗到群體性的信仰聚合,崇高情感特質的豐富性與內在的漸變過程,在《三體》中一覽無餘。

世俗性崇高情感的發生,往往需要某種陌生化情境的催化。在《三體》中,那些具有龐大、複雜結構的事物對個人造成的心理衝擊,使人物產生了崇敬、畏懼、緊張、興奮等多種特質雜糅的混合性情感。

巨大的紅岸工程之於葉文潔,宇宙整體的微波背景輻射及《三體》遊戲中的巨大建築之於汪淼,未來時代的地下森林城市之於羅輯,乃至太陽系由三維向二維跌落的宏大景象之於程心。

這些可稱為視覺奇觀的事物本身即具有宏偉、巨大等令人震撼的特徵,它那蘊含巨大能量的壓迫性力量能夠使人類的日常心理經驗發生偏離,並達到一種更具超越性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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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慈欣不遺餘力地去用華美的語言展示這些奇觀,尤其是當這些奇觀預示著人類未來的毀滅結局時,這些奇觀甚至具有了相當的悲劇美學色彩。

在劉慈欣筆下,奇觀的呈現不僅有令人畏懼的成分,這催生了人類不同層次崇高情感的發生。在塑造物體引發人們崇高情感的同時,劉慈欣也在探索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某些擁有巨大能量的人物使人類心理產生的震撼及崇高情感的發生。

這種表現傾向在傳統神話中早已成熟,盤古、女媧、伏羲等神靈的開天闢地或改天換地,使世間秩序趨於穩定,神話的接受者對神靈神奇力量的歎服及對社會秩序的習慣性依賴,使得對於神靈的崇高情感油然而生。

而這種情感也會進一步催生出一系列的祭祀儀式及圍繞廟宇而展開的信仰空間,這可稱為崇高情感的現實實踐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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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中,除了三體人之外,像葉文潔、羅輯等人都是血肉之軀,但他們卻成為人類崇高情感的來源。劉慈欣對他們神性的塑造,並未遵循超現實的路數,而是藉助技術使他們作為人類的力量得以無限延伸。比如葉文潔,她透過紅岸工程與三體人的交流,從而成為地球三體運動的領導者,擔當了救世主的角色。

因此,《三體》的神話敘事恰恰是在技術運用的基礎上得以成立的,技術使個體的能力得以延伸,這推動了大眾對這一個體神性的確證,由此推動了一種信仰體系的建立。

然而,圍繞葉文潔、羅輯而產生的崇高情感之所以是世俗性的,是因為人類針對他們產生的崇高情感仍是出於自身的利益目的,當葉文潔們的選擇不再維護人類的利益,甚至二者之間相牴牾時,這種情感就會發生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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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結果並不如人意,但人類思維中對某些物件的習慣性依賴,卻使世俗性的崇高情感得以上升到宗教層次,這也深刻改變了人類對自我乃至宇宙世界的認知。

在《三體》中,當傳說中的外星文明真切地成為人類的威脅,而現實的宗教偶像又難以拯救人類時,人類的心理自然會發生新的轉向,進而發生新的宗教信仰傾向。地球人在對三體文明的想象以及對三體人所創造“神蹟”的歎服中,生髮了一種崇高的情感,而人類發達的宗教信仰傳統,則為三體教的誕生提供了適宜的土壤。

這一宗教的萌芽,始於葉文潔對人類現存秩序的失望,而遙遠星系中的三體文明則為人類恢復正常秩序提供了可能,作為神的三體人對葉文潔的迴應與許諾,使一個圍繞葉文潔形成的信仰群體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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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事實上,這種出於利益交換目的的信仰從一開始就不是純粹的,人類的功利目的使他們不再信奉那些虛無縹緲的神祇,而是更願意去侍奉一個雖然喜怒無常但卻有著實體、且能創造神蹟的物件。

因此,在未來的技術時代,神話變成了現實,宗教具有了強烈的功利性,人們也很難從中提煉出具有思想性的成分。人類的宗教向功利性民間宗教的退化,也使人類面臨著更高的信仰風險與更大的代價。

在傳統的宗教信仰中,人類與其信仰的物件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神靈的想象性存在也會內在地約束信仰者的道德規範。

《三體》:在劉慈欣的科幻世界裡,探尋文學與情感的界限

但在三體教之中,信眾與其信仰物件之間沒有距離,三體文明以絕對的力量控制著人類的行為與心靈,因此,雖然人類是出於一種崇高的心理體驗產生對三體文明的信仰,但這種崇高顯然具有更多的恐懼屬性。

在這種壓制之下,信仰的純粹性本身即是令人懷疑的,三體教的存在雖然滿足了人類一直以來的超自然崇拜需要,但卻沒有發揮其終極關懷與探尋的功能,因此宇宙存在、人生意義等宏觀問題,乃至道德倫理與社會秩序等更具體的問題,皆難以被解決。

劉慈欣在《三體》中透過宏觀敘事還原了現代神話敘事的多元面相,而在這一過程中,人類崇高情感的階段性特徵也得到了細緻呈現。人類在技術時代取得的進步及面對的多重危機,使其往往能在一種奇觀情境的體驗中生髮崇高情感,這是一種糅合著世俗性與宗教性的複雜情感。

《三體》:在劉慈欣的科幻世界裡,探尋文學與情感的界限

劉慈欣顯然是在某種極端情境的刻畫中延伸了中國的抒情傳統,它雖然飽含著中國人的智慧與傳統情感特質,但在一種宏大視野下,這種抒情具有了更為強烈的人類性特徵。

當人類文明跌落進廣闊的二維平面之上,人類那崇高的情感也像刻錄在留聲機唱片上的音符一樣,被永遠地鐫刻在那無垠的帷幕之上,成為人類文明曾經存在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