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伊米

多少鄉愁只在胃

◎田坤

這湯裡的蘿蔔,就像肉夾饃裡不該存在的青椒一樣

我小時候以為,糖葫蘆和餃子,是天下唯雙的美味。

這兩樣東西,都帶著年味。餃子主內,唯有過年時候才能吃到;糖葫蘆主外,也唯過年時,可以纏著父母買幾根。

餃子就不必說了,天寒地凍的季節,引人的是熱騰騰的那股子熱勁。

糖葫蘆須得是山楂的,紅果表皮上澆著甜脆晶亮的糖玻璃,用舌頭捲起外層的白色糯米紙,含在嘴裡和糖汁一起化掉,待到發膩的時候,就一口咬下山楂的果肉來,厚實的果酸自舌尖一路往上走……電影《霸王別姬》裡,小賴子說“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蘆屬第一。等我成了角兒,成天要拿冰糖葫蘆當飯吃”。我心裡也是這麼個意思。

後來開始時髦的草莓獼猴桃糖葫蘆,紅紅綠綠看著好看,吃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

魯迅曾經調侃道:

“愛人賜我雙燕圖,回她什麼?冰糖葫蘆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糊塗”

這一段小時候看得我很是抗議,肯分個糖葫蘆給你,那怎麼說都是真愛啊!

上大學後,興高采烈去買糖葫蘆,卻被同學笑話:“你多大了,就愛吃個這?”才知道在我看來天下無雙的東西,別人眼裡不怎麼樣。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就是說人們美食觀的這種差異性。我父母剛認識的時候,我媽想招待一下我爸爸,在缺油少鹽的情況下,炸了一大盤土豆和雞蛋,滿心期待地看著我爸,卻只見老爺子眉頭抽抽,筷子一動不動。後來才知道我父親小時候吃雞蛋吃傷了,聞到味道就敬而遠之,更談不上喜愛了。

人對食物的嗜好,除了個人天生性情(其實很大程度上也是家庭的影響)之外,更大程度上還深受地域的影響。隨著時間的陳釀,這往往就要變成鄉愁了。

號稱最懂中國人的胃的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裡,就這樣總結道——

“中國人對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鄉,是懷舊,是留戀童年的味道。”

這種屬於胃的鄉愁,不隨空間的變化而轉移,卻隨歲月的增長而愈濃烈。

所以對於食物的鄉愁,很多時候是帶著情緒的,固執無理的。我初到成都,腸子還沒有適應蜀地的風味,一群北方人在獅子山北門外的露天飲食攤上流連,尋覓北方的味道。有一日,發現了肉夾饃,大家立刻大快朵頤。同學裡有一個是西安人,啃著啃著忽然恨恨地說:“這饃不正宗!咋還放青椒末末?”一問老闆,果然是河南的老鄉。不過,在我們幾個甘肅人看來,這放了青椒的肉夾饃,比不放青椒實在是好吃多了。

再一日,一群人去吃蘭州拉麵,終於遇到了一個甘肅人開的館子,一群蘭州同學驚呼:“這家館子味道正,湯裡還有蘿蔔!”

這時,忽然就懂了那西安同學的執念。這湯裡的蘿蔔,就像肉夾饃裡不該存在的青椒一樣,是有鄉愁在裡面啊!

一個人胃裡的鄉愁能固執到什麼程度呢?

逯耀東老先生的書裡就記了這樣一個故事:兩岸互通之後,老先生回到故鄉蘇州尋味,卻發現記憶裡鹹中帶甜,甜裡蘊鮮的蘇州味道,舊味難尋。蘇州老店的選單上,麻辣鹹香大肆流行。讓老蘇州食客悲情萬分,於是老先生的一位叫陸文夫的作家朋友,為了維護蘇州飲食的傳統,專門開了家“老蘇州菜館”宣揚姑蘇風味。但“老蘇州”也阻擋不了潮流,幾年就歇業了。陸文夫黯然說:“世道變得太快,沒有什麼可吃了。”這是我和陸文夫的初會,也是最後一面,不久以後,他就抱憾而終了。

年的味道每況愈下,這是人皆嘆息的狀況,童年見過的風景,慢慢就不在了,童年放過的鞭炮,慢慢地就不讓放了。童年參加過的社火,也越來越少人耍了。常年遠離家鄉,回家也常常遇到“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尷尬。

熟悉的故鄉變得陌生,你也變得像個過客。唯有記憶中的味道,是變得最慢的東西。

對人們來說,多少鄉愁只在胃。

當故鄉不在的時候,可能只有爸媽指尖上的愛,揉在面裡,剁在菜板上,下在鍋裡,在你歸家的時候,熱烘烘的等你。

【來源:北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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