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宛央
最近把《紅樓夢》翻出來，帶著新的人生經歷去閱讀。
不像以前只注意到大觀園裡那些主要的角色，現在那些被曹雪芹輕輕掠過或者藏在字縫裡的小角色，也常常會引起我的無限感慨。
我喜歡寫女性的人生，所以重開《紅樓夢》品評系列，還是會以女子起筆。
《紅樓夢》一開篇就驚到我的兩個女子是——封氏和嬌杏。
一個是甄士隱的正房妻子，一個原本不過就是甄家的一個丫頭。
之所以想要以這兩個女子為系列開篇，是因為其實整部《紅樓夢》想要表達的東西，都透過這兩個女子的故事，說盡了。
圖片來源：網路
封氏的一生和嬌杏的一生，是彼此錯落但都無常的一生。
因為整部《紅樓夢》的故事是以甄士隱為契機，逐漸引入的，所以封氏作為甄士隱的妻子在書中出現地極早。
書中對她的描寫不多，但寥寥幾筆，勾勒出了她前半生幽靜平和的生活。
她所住之地，書中如此描寫：
“有城曰閶門者，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這閶門外有個十里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狹窄，人皆呼作葫蘆廟。廟旁住著一家鄉宦，姓甄，名費，字士隱……家中雖不甚富貴，然本地便也推他為望族了。”
以此來看，封氏所過生活，應至少擔得起“小富即安”四字。
此外，書中還從側面描寫了甄士隱家裡的經濟狀況，說是他平常家宴頗多，亦有多名僕人和女婢可用。
聽聞賈雨村想要赴京趕考卻無銀兩，當下便讓家中小童封了五十兩白銀和兩件冬衣給賈雨村用。
輕輕鬆鬆拿出五十兩接濟朋友，可見甄士隱家裡當時經濟狀況頗為不錯，要知道，後來劉姥姥第一次去榮國府打秋風，說了一車子好話，也不過才得了二十兩。
經濟狀況良好之外，夫妻二人感情生活也相當不錯。
書中形容兩個人的性情，說封氏性情賢淑，深明禮義。
甄士隱秉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只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
我每次讀到這一段，都想起電影《柳如是》裡，錢謙益對柳如是說：
“不想寫詩不想讀書不想操琴，你就聽風看雲曬太陽。”
封氏和甄士隱曾經過的也是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若非說有什麼遺憾，那就是孩子來得太晚。
但後來有了女兒英蓮，兩個人的生活就是再滿足也沒有了。
圖片來源：網路
那麼彼時，嬌杏又擁有著什麼樣的人生呢？
不過就是甄士隱府中，一名跟隨著封氏服侍慣了的丫頭。
生活既無波瀾，但也並無太多希望，不過是按部就班把日子給過下去而已。
主人過得好些，那麼她也就過得好些，主人若是遭了難，那麼她的生活也要一併受些牽連。
書中對此也有描寫，說甄士隱家裡丟了女兒後，很快又遇大火，整個甄家都燒成了一併瓦礫場，幸運的是，嬌幸和甄氏夫婦以及另外幾個奴僕活了下來。
自此後嬌杏跟著封氏顛沛流離，寄人籬下。
嬌杏的人生到此刻，也還沒有顯露出讓人羨慕的底色來。
但封氏的人生則已經急轉直下。
短短几年內，她經歷了女兒被拐、家園被毀，丈夫離家出走，生死下落不明，自己被親生父親一邊算計一邊嫌棄的生活。
人生的大雨於封氏而言，說來就來，絲毫沒有給她緩衝的機會，她只能淋雨一直走，接住這悽楚無常的命運。
大概要到很多年後，她才能緩過勁來，給自己留出一點撐傘的時間，但即使不再任由雨打風吹去，她的命運到底是另一種命運了。
嬌杏的命運卻是逆流而上。
書中對於嬌杏的心理活動描寫的不對，但僅僅是下面幾句話，恐怕已經要有不少人感慨嬌杏命好了。
嬌杏後來的命運是：
“嬌杏這丫鬟，便是那年回顧雨村者。因偶然一顧，便弄出這段事來。”
所謂的“這段事”，指的是賈雨村升官發財，做了知府，看到嬌杏出來替封氏買線，便想起往事，娶了嬌杏做側室。
再後來，“誰想她命運兩濟，不承望自到雨村身邊，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將她扶側作正室夫人了。”
你說命運的波詭雲譎，是不是毫無道理。
圖片來源：網路
封氏並無做錯任何事，忽而就跌至命運的谷底；嬌杏也並無做對什麼事，甚至她什麼也沒做，只是平靜度日，不做期待，命運就突然上了青雲。
真是讓人無限感慨：
今日為人上人的人，也許明天就風雨飄搖；今日在泥潭中掙扎的人，也許明天就能抵達桃花源。
人，再強，再倔，有時候，真的強不過命。
這倒也不是一種悲觀，更不是勸大家放棄努力。
而是透過封氏和嬌杏的前後命運轉變，我希望大家能夠看到的是——
從來沒有一成不變的命運，每個人的人生，一定都是陽光與大雨並存，你從人生這條路上走過，就必然要櫛風沐雨，誰也無法預料，那場雨到底什麼時候會來。
也許它很快，也許它很晚。
但總之，無常這件事，一定是每個人都要經歷一遍的。
嬌杏的命運我們也只是看了前半段，她只是還沒走到封氏的階段。
事實上，她的命運也不那麼難猜測，從《紅樓夢》後來發展的劇情來看，賈雨村的人生早晚都要崩散的，那時嬌杏要面對的風浪，未必會比今天的封氏小。
很多人說，曹雪芹寫嬌杏，是讓我們看到一種“僥倖”的命運。
我從來不這麼認為，我倒是覺得，曹雪芹是用“嬌杏”和“封氏”彼此錯落的命運，告訴世人，人世間的真相是——沒有“僥倖”，都是“無常”。
倒不如想想，當無常到來時，到底應該如何應對這命運，當“僥倖”獲得一些東西時，又應該如何去處理。
我不知道。
人生和命運都是太龐雜又宏大的主題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法，這事情沒有答案，更無從參考。
我只能說，幸運的時候惜福，無常的時候堅韌；強不過命運，那就在命運的轟然坍塌裡，重建一點新的什麼東西，順應也是一種智慧。
從這個角度來說，嬌杏是懂得珍惜的女人，封氏是堅韌活下來的女人，她們都是了不起的女性，值得在《紅樓夢》裡留下一些筆墨。
-作者-
林宛央90，本文經授權轉自微信公眾號“宛央女子”（ID：Apple1990-kun），和你們一起從少女變成女王。十點讀書會經授權釋出，轉載請聯絡作者。
-宣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