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漆黑的巷道，背後有腳步聲在接近，你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板磚……哦不，手機。
劃開手機 app 頁面，哪一個能救你的命呢？
防身應用，是一個從“恐懼”中誕生的市場。
產品五花八門，但在實際情境中卻很少見到它們的身影，問題出在哪裡？我們請到了兩位朋友——產品經理兔子和性別研究者翩翩，同她們一起對這一類 app 做了一次測評。
定位共享類：
時刻監控是我要的安全麼？
當在應用商店搜尋“女性”、“安全”、“走夜路”，結果最多的就是主打定位的軟體。
有些還帶著可疑的關鍵詞，比如“查崗”、“異地”。短影片平臺上有不少這類軟體的廣告，
但
賣點幾乎都是“抓物件出軌”。
這個品類下，我們選擇的是一款名為“時刻守護”的 app。開啟後，就像導航軟體一樣，是一張全屏的地圖。使用需提前設定緊急聯絡人，開啟定位許可權後，你的位置就會出現在對方的 app 頁面上。
時刻守護頁面演示，求助按鍵位於底部 +號內 | 手機截圖
優點
定時求助功能：設定時間段內，向好友發起求助，結束後發起者沒有主動關掉，被求助者就可以察覺到異樣
被求助方會收到提醒 | 手機截圖
缺點
開屏有 5 秒廣告（致命缺點，等 5 秒我說不定已經遇害了！誤觸或搖動手機都會跳轉 app 商店）
系統要求提供“始終定位”的許可權，否則就無法運作。這時無論你開啟軟體與否，好友都能看到你的位置，除非主動遮蔽
除定位共享和求助外，其餘均為付費功能
求助入口較深，遇到突發事件求助需要至少需要 3 個動作，且按鍵很小，幾乎只有在能冷靜清晰地看到螢幕的情況下，才能正確操作
警報器音量取決於手機設定，無法自動調到最大音量
開屏廣告 | 手機截圖
點評
兔子
：這個軟體做得最好的部分就是引導付費。但當你想找一些真正實用的功能，比如新增小元件到桌面，它藏得非常深。很多軟體在 iPhone 的系統裡，長按會出現一些功能入口，它也一個都沒有做。
開屏廣告也很氣人。我剛剛開啟是拼多多，
可能我還沒得救呢，已經下了兩個單了。
從產品經理的角度，你選擇「始終開啟」定位，對他產品迭代所需的資訊採集是最優的。但這樣會更耗電，而且對於一個在意隱私又希望使用相關功能的女性，這很不友好，因為她可能需要不斷地開關那個許可權。
翩翩
：我很難想象，除了特定時間特定場景，比如要走一段夜路、半夜打車，現實中誰會想要無時無刻分享自己的定位。但定時求助的功能還可以，是我很缺乏安全感的時候會用到的。
總而言之
定位共享在有限的場景下有用，但它應該是由求助者主動發起及分享，且不論是資訊收集和共享都侷限於希望求助的時間段，結束後就立刻中止。
2016 年，美國科羅拉多大學丹佛分校的學者曾研究過這類定位追蹤類的安全應用，發現其存在許多潛在的負面影響。
它鼓吹了一種為增加安全就該犧牲隱私的觀點，
鼓勵了監視的正常化
；尤其是在權力本就不平等的關係中，比如說存在家暴問題的關係，很可能會讓現狀惡化；持續跟蹤還可能導致焦慮和過度緊張，當用戶關閉 GPS 定位或出現網路不穩定時，無法確定所愛之人的位置可能會引起更大的焦慮。
緊急求救類：
你的求救能被聽到麼？
求救這件事上，手機最主要的用處是撥 110 。
但有時你並不知道自己的具體位置，或無法說話，於是一些應用開發出一鍵求救的功能，並同時傳送位置等現場資訊。
比如這個叫做“大衛兵”的 app。它的一鍵求救有兩種模式，影片震懾和靜默求助。兩種模式下都會記錄和上傳現場音影片和照片，傳送給設定好的緊急聯絡人，與此同時，周邊正在使用 app 的使用者也會在“周邊事件”一欄看到你傳送的求助資訊。
大衛兵影片震懾模式演示，右下角紅框內前置攝像頭實時開啟拍攝 | 手機截圖
優點
沒有收費功能，全都可以直接用
能夠進行現場取證，靜默求助（但需預先開好攝像頭和麥克風許可權）
缺點
年久失修，點選頁面下方中間的“發現”，會觸發一鍵閃退
功能侷限性太強，雖然指出跟安保力量合作的選項，但沒有告知具體有沒有、有哪些合作方
採集求助資訊需要當事人冷靜且清醒，因為是使用前置攝像頭，拍攝者並不知道自己拍到了什麼
自動上傳求助資訊不可逆，無法撤回
大衛兵首次開啟時的引導畫面 | 手機截圖
點評
兔子
：這個軟體設想的應用場景是事發之後，比如我真的遇到了歹徒或壞人的求助手段。
但它的功能實現極其依賴於線下。
一是周邊有沒有足夠的使用者。即便有，他們看到了會不會願意來幫你，要是像唐山一樣，那麼多人看著都沒能阻攔，也沒有用；二是它有沒有可能接入公安報警系統，這是很核心的條件，取證的功能很有意義，但這些都是要到辦案的環節才會用得上的一些東西。
這些都是一個軟體本身很難解決的，來自社會層面的東西。
翩翩
：生死有時候是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希望，所以我還挺喜歡周邊求助這個功能。但要注意一下隱私，我會擔心自己手滑，可能自己在家一個手滑就把很私密的東西拍出去了。
總而言之
求救軟體通常對求助場景的想象非常具體，但功能實現高度依賴線下或第三方，可能難以實現效果，無法帶來超越電話或簡訊報警的效果。
與此同時，在真正的危急關頭，複雜的功能設定很難真正被運用起來。廣西師範大學一篇關於女性出行防衛產品的設計研究中總結，面對危險，人們可能表現出呼救、尖叫，肢體區域性僵硬這樣的顯性表現，也存在隱性表現，比如心跳、呼吸、血氧飽和度異常。
這都會大大降低一個人判斷和行動的能力。
模擬類：
有男的在我就安全了？
模擬來電、模擬語音也是目前流行的安全 app 功能，其核心思想即是“假裝你身邊有人”。
該類別中我們選取“360 手機衛士”評測。2020 年，曾主打手機安全的 360 上線女性安全守護中心，綜合了緊急求助、模擬語音/來電、虛擬警報、行程分享、安全貼士等多重功能。
點下偽裝來電，會立刻接到一個標註為“親愛的”的來電，在安全守護語音包中，接快遞、有人敲門等場景，也都會有對應的男性錄音以供迴應。
這款軟體在應用商店的介紹是——
“24 小時男友式守護你”。
360手機衛士功能、模擬語音及許可權管理頁面丨手機截圖
優點
會明確提示需要哪些許可權，app 中有入口可以統一管理許可權
功能指引清晰，容易上手
功能集中，如走夜路場景中，集合了手電筒、警報、附近派出所、出行安全提示等功能
模擬類功能的聲音比較真實，模擬來電時有對話
功能一目瞭然，不會隱藏得很深
發起緊急求助時，會簡訊通知緊急聯絡人呼叫者詳情，並附上鍊接直接跳轉詳情頁，而不需要額外下載 app
缺點
難以使用女性安全相關關鍵詞搜到
緊急求助入口小，圖示小
點評
兔子：
自己經常走夜路，會很關注附近派出所的功能，如果遇到了危險，至少知道往哪個方向跑。手電筒和地圖結合的功能也不錯，不需要開啟一個後再開啟第二個。
翩翩
：產品整體在強調非單身的重要性，會涉及一些價值判斷，
可能會加強大眾認為女性屬於弱勢地位的印象。
模擬來電功能也有些雞肋，如果真的有危險了，為什麼不直接跑或者打電話，而是用一個模擬電話，這個功能更適合在相親時使用。
360手機衛士的偽裝來電功能｜手機截圖
總而言之
模擬類產品、或者是整體的女性安全類產品，或許都需要在“是否加深對女性的限制和偏見”問題上多想一步。
上述廣西師範大學的設計研究也提出，現在社會上一些針對於女性安全出行的“小貼士”，比如“不要獨自出門喝酒”、 “不要孤身走夜路”等，實際上並未從女性角度出發，
反而限制了女性的生活，把規避危險的責任轉嫁給女性
，強化了兩性社會架構的不平等現狀。
而一篇來自Global Perspectives上的研究也表示，安全應用程式往往會限制女性閒逛的慾望。透過推薦安全旅行路線並不斷規定女性在外出時需要牢記的引數，縮小了女性可以訪問的空間。它增強了對被毆打的恐懼，減少了遊蕩的樂趣。
iPhone 緊急聯絡：
千好萬好不如手機自帶的好？
實際上，很多手機自身便配備緊急服務功能。相比開啟一個 app，這些自帶功能大多隻需要一些按鍵操作即可喚醒。
我們測試了 iPhone 自帶的緊急聯絡功能，持續按住側邊按鈕，或快速按五下側邊按鈕後，服務啟動，iPhone 開始倒計時，並播放大音量警告聲（警告聲也可設定為關閉）。8 秒後，它會讓你選擇撥打 110、119 或是 120。緊急呼叫結束後，iPhone 會發簡訊給你的緊急聯絡人，告知你正在使用緊急服務，和你的所在位置。
緊急聯絡人需要事先設定。
iPhone 緊急聯絡倒計時｜手機截圖
優點
簡單，不需要開啟手機即可喚醒
操作可逆，倒計時時可以取消呼叫
會主動提醒停止位置共享
缺點
緊急呼叫分為了兩步，先預設呼叫公共機構，然後才是緊急聯絡人
依舊需要手動選擇呼叫物件，沒有實現全自動
點評
兔子
：不能實現完全盲摁，但相對好用，靠一些肌肉記憶也能實現點選。
翩翩
：相較於其他產品的緊急聯絡人大多隻有戀人、家人和朋友的定義，iPhone 對緊急聯絡人的關係有非常多的選擇，而且有直接的“緊急聯絡人”選項，
顯示出對“關係”的包容
。
iPhone 緊急服務中對關係的定義、設定頁、及緊急情況下發送的簡訊｜手機截圖
總而言之
緊急狀況下，使用者需要全身心應對危險緊急情況，難以分心操作產品。選擇操作簡單按鍵較符合當下場景。但目前大多第三方開發產品會受到手機按鍵許可權的限制，能做到這點的大多是廠商自帶功能。
而且手機都做得越來越光滑了。
防盜防偷拍類：
理想美好，現實骨感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想法聽起來很美好的方案，比如檢測房間隱藏攝像頭的“酒店民宿守衛者”，以及檢測到耳機線被突然拔下就會報警的 Iantitheft。
但在測試過程中，它們不是沒有效果（見下圖），就是沒有使用場景——你讓無線耳機使用者怎麼辦？
測試時，軟體沒有掃描出眼前這個碩大的攝像頭 | 作者配圖
女性的危險，應用商店能知道麼？
有研究者從新聞和中國裁判文書網中，選取出 2016 年 7 月至 2020 年 2 月的女性出行遇害的 20 起案件。分析發現，僅在出行場景下，女性遇害的情況都多種多樣。
同學、朋友、伴侶等熟人，都會是施害物件，但更多的還是司機、路人、恰好在同一個餐廳/公交車/酒店裡的人等陌生人；夜晚是案件高發期，
但也有 7 件暴力事件發生在白天，還有 1 件在傍晚。
與大眾印象不同，20 起事件中，有 14 起發生在開放場所，如街上、小區、公園、旅遊景點、鬧市，公共場所反而是暴力事件發生最多的地方；而在產生傷害的行為上，主要有搶劫、強姦、殺害、辱罵、暴打、猛踹、砍傷等行為。
20 起事件中，有 7 起受害女性結果為死亡，佔比接近一半。
這還僅是出行這一單一場景下的統計。根據聯合國婦女署的報告，針對女性的暴力型別中，還有家庭暴力（包括經濟暴力、心理暴力、情感暴力、肉體暴力）、殺害女性、性暴力、人口販賣、童婚、網路暴力等多種型別。
但在幾乎隨時隨地可發生危險事件的環境下，女性想透過應用 app 增強一些安全感，很大程度會卡在“怎麼找”這一最初始的步驟上。
因為沒有可用的關鍵詞。
我們在 App Store 中，嘗試防身、夜路、女性安全、人身安全、出行安全、女性、單身等關鍵詞，除了“出行安全”可以搜到一些定位類、攝像頭檢測類應用，“人身安全”可以搜到一款位置追蹤類 app 外，其他關鍵詞幾乎都導向了避孕、生理期計算、影片等與女性安全無關的應用上。
特別是僅以“女性”或“單身”為關鍵詞時，
出現的都是交友類產品
。而搜尋“暴力”，出現的都是遊戲。
而剩下為數不多的女性安全 app，大多來自個人開發者，更新頻率少，有些更是已經不再維護。而一些網路討論度比較高的 app，如 2015 年釋出，號稱“國內首款保護國人夜間出行的防身軟體”“怕怕”，目前在應用商店已無法找到。
總結
以下是此次測評的需求綜合，如果你有使用/開發此類 app 的打算，歡迎參考。
讓產品在應用商店中好找到
操作簡單直接，不要躲躲藏藏
如果針對的是緊急情況，不要太多廣告
功能指引清晰點
明確告知需要哪些許可權，並可以取消
操作可逆
不過話說回來，
裝這麼多的 app，就是女性想要的安全麼？
參考文獻
［1］ Hasinoff A A。 Where are you？ Location tracking and the promise of child safety［J］。 Television & New Media， 2017， 18（6）： 496-512。
［2］ 許薇。 基於安全需求的女性出行防衛產品設計研究［D］。廣西師範大學，2020。DOI：10。27036/d。cnki。ggxsu。2020。000142。
［3］ 王明月。 網路社交背景下女性遇害事件防範問題研究——以女性見網友被害事件為例［J］。 知識經濟， 2015 （14）： 43-44。
［4］ Frequently asked questions： Types of violence against women and girls
https：//iran。un。org/en/102394-frequently-asked-questions-types-violence-against-women-and-girls
［5］ Das K。 Digital ‘Lakshman Rekhas’： Understanding the Impact of Safety Apps on Women’s Freedom of Movement in Urban Spaces［J］。 Global Perspectives， 2021， 2（1）： 25608。
作者：翁垟、睿悅
編輯：臥蟲
